民国往事 - 第三章 搬入西厢房的兰管家

试读章节
回到穆府,已是午饭时间。知秋随便吃了几口,就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房中,坐在窗前,打开《娜拉走后怎样》,一页页读下去。

那位叫鲁迅的作者,文字犀利而深邃,谈及娜拉从家庭出走后的命运,字里行间透着对旧礼教的批判。

“所以为娜拉计,钱——高雅的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

知秋心头猛地一震。多么叛逆啊!难道自己要逃离这个家庭,像林自清那般远离父亲,独自生活才配得上自由吗?

他想起不苟言笑的父亲对自己的包容,想起老太爷对自己的宠溺,想起老管家对于自己呵护关爱。

知秋不想舍弃这些,但因此,自己就该做一个笼中鸟吗?

他合上书,望向窗外的鄱阳湖。湖面波光粼粼,远处有几只候鸟掠过,自由而轻盈。知秋心中生出一丝向往:或许,他也可以像那些鸟儿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那些湖面上来来往往的洋轮,也时常撩拨着自己的心。

但他绝不可以丢弃所有的亲情!

知秋目光久久停留在湖面上。那些候鸟飞得那么轻快,仿佛从未被任何绳索牵绊,而他呢?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拴住了。他向往自由,向往那些洋轮远航去到大千世界,可一想到父亲威严的脸,他的心就沉甸甸的。他该怎么办?逃离吗?像娜拉那样决绝地离开?可他又怎能舍得父亲,舍得这个家带给他的其它温暖?

还有,这真的只是简单的舍得和舍不得的问题吗?

知秋靠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林自清的话:“你若不走出去,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他闭上眼睛,试图想象自己站在远方而来的洋轮的甲板上,正要去往另一个远方。海风吹过脸颊,远处的地平线无限延伸。那一刻,他似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可紧接着,父亲的身影闯入脑海,老泪纵横地质问他:“你真的要丢下爹吗?”

知秋的心猛地一缩,他睁开眼,湖面依旧平静,可他的内心却像被狂风卷起的浪花,翻滚不息。他多想告诉父亲,自己只是渴望一种不同的生活。可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可能就是一种对立和决绝,无法挽回!

他拿起书,又放下,反反复复,内心像被撕扯成两半。一边是新思潮的呼唤,告诉他要追求自我,要挣脱旧礼教的枷锁;一边是亲情的羁绊,让他无法迈出那一步。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懦弱了,连追求自由的勇气都没有。可转念一想,若自由的代价是失去所有亲情,他又是否真的愿意?

他闭上眼睛,问自己:知秋,你到底想要什么?


四月初的湖口镇连着几日阴雨。云层低压,雨不是倾盆,却几乎不歇。湖水缓慢上涨,岸线一日比一日模糊。

镇上不算太安静。前几日,江对岸甚至传来过枪声。镇上也能看到更多的士兵。

穆长青交代府里人没事不要随便外出,以免凭惹事端。

一连几日,知秋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看书。穆长青和兰管家都有些诧异。

穆长青几次经过书房门口,都看到知秋书房紧闭,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明白,儿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沉默。

兰管家偷偷说道:“老爷,少爷前几日带回来好多书。遇到我的时候,还躲躲藏藏的。您看要不要进去让少爷歇息一会?”

穆长青站在书房门外,停顿了许久。他伸出手想敲门,却又收了回来。

穆长青摇摇头,决定不去敲门,只是心里隐隐不安。因为他第一次感到,父子之间似乎有了一层隔阂。

他并不是不晓世事的老顽固,自由、理想、个人意志这些词,他在报纸上多少也看到过。虽然他并没有仔细去思考过那些所谓的新思想,但他也知道,这个时代变了。

知秋在书房里,听到了门外父亲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他握着书的手微微发抖。

他等着父亲敲门,想着自己开门怎么解释;

他开始想象,如果他真的告诉父亲,自己不想娶李家小姐,而喜欢的是男人,甚至是李老太爷那样的老男人,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可以一生陪着父亲,但父亲他会不会勃然大怒,将他逐出家门?还是会沉默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失望?

最终,门外的脚步声片刻后又响起,但是离去了。

知秋送了一口气,但心里却堵住了什么。

.................

清晨,知秋从卧房走出,准备去后院堂屋用早饭。路过内院穿廊时,他忽见一名下人抱着一叠被褥,匆匆走向北厢房。

知秋有些诧异,叫住那名下人问道:“这是做什么?北厢房有父亲的好友客人来住了吗?”

下人停步,低头恭敬答道:“回少爷,外院老管家的屋子漏雨需修缮瓦片,老爷怕耽误管家歇息,便允他暂住北厢房,方便照料府中事务。”

知秋闻言,不由一喜,便和这个下人一起去了北厢房。

北厢房距离知秋的西厢房并不远,只是假山池水相隔,顺着穿廊,走不多久就到了。

兰管家正背对门口,弯腰整理一只木箱,麻布长裤紧绷在肥大的臀部,因动作下拉,露出一截肥硕的皮肉。隐约可见一抹肉缝。

知秋轻咳一声,快步上前,笑着道:“三爷,怎的亲自收拾?这些粗活让下人做便是。”一边招呼着旁边的下人赶紧把被褥放到床榻上后离开。

兰管家闻声直起身,转过身来,圆圆的脸庞露出温和的笑意。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亲切:

“少爷,早上好啊!我那院子昨夜漏雨,瓦片要修修了,老爷恩准我暂住这边,嘿嘿。少爷你可愿意?”边说边向知秋眨巴眼睛。

知秋一听就笑了起来:“哎呀,三爷,您问我愿不愿意?我要是不愿意,估计我爹都会将我打出家门去!我一百个愿意。哎,三爷,看看您这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

兰管家向下一看自己的腹部,立即撩起自己的衣摆,露出挺立的肚腩拍了拍,又对着知秋挺了挺,笑道:

“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又想摸三爷的肚子了?”

知秋一点都不客气的就摸了过去。这是他从小到大和兰管家经常互动的方式。

兰管家轻轻握着知秋的手,任由他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

“方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你小时候,偷吃我的烤红薯,烫得直吐舌头,哈哈!”

知秋一怔,也被那回忆逗笑,手里摸着那结实的肚腩,撇嘴道:“三爷能不能不要记这些破事儿了。我都十八了!”

兰管家一听,眼睛睁得圆圆的:“十八了哈?谁家十八岁的大孩子还摸老人家的肚子?”

知秋一听不乐意了,摸着的手就变成了抓捏。

兰管家顿时假装要呼叫起来,肚腩却越发挺了起来:“哎呀,不得了啦。十八岁的小屁孩要杀老夫了!”

知秋赶紧松开老管家的肚子,去捂住他的嘴巴,一边回头往门外看,就怕东厢房的父亲还没出门听见了。

兰管家乘机整理好衣服说道“好了好了,老爷已经在用膳了。你也快去陪老爷!老头子的肚子都要给你摸出老茧了!”

知秋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被惊吓的表情。又故作幽怨地瞪了管家一眼“小气!”,然后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他转身喊道:“哎,三爷,晚上到我那去坐坐啊!”

“哦,好的,快去快去”房内老管家似乎不耐烦的答应道。

..............

入夜,西厢房的窗棂透出昏黄的灯光,知秋倚在书桌旁,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本书,眼睛却不时地瞥一眼北厢房,看那边是否亮灯。

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下敲门,兰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还没睡?三爷来陪你说说话。”

知秋赶紧放下书,脸上浮起笑意,忙起身开门:“三爷,快进来!等您老半天了!”

兰管家迈步而入。因天热,他的灰色布衫敞开一角,露出麦色的脖颈,灰白的鬓角在灯光下泛着柔光。他拍了拍知秋的肩膀,径直在书桌边的木椅上坐下。

“瞧你,整日闷在屋里,脸都白了。”兰管家笑着,斜靠在椅子上,硕大的肚子把薄衫绷得紧紧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往桌上一放。

“诺,酥糖坊的瓜子。想起你小时候,不但偷我的红薯,还偷我的瓜子。被我逮着,结果撒了一地,还死不承认!”他说着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荡漾开来。

知秋靠近他坐下,笑着反驳:“三爷,您还说!那瓜子明明是您故意放在桌上勾我上当,还跟父亲告状,害我抄了三天家规!”

他嗑开一颗瓜子,语气带着点小委屈,脸上却是满满的笑。小时候,兰管家总爱用这种小把戏逗他,事后又会偷偷塞糖果,抱他哄他,给他当马骑……

兰管家摆摆手,假装叹气:“唉,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连老人家的账都敢算!”

他目光扫过桌上的书,语气一转:“最近看什么书?看你没事就关在书房。书嘛,好书当然可以读,但可别学坏了。”他话里带着笑,眼中却透出几分打趣。

知秋低头嗑瓜子,道:“父亲让我多读书,省得整日闲着。我哪敢不听他老人家的教诲?”

他也不敢多说。兰管家虽只是穆府管家,但年轻时可是在蒙古王府里当差的,不是那种没读过书的粗人。自己看的那些书,知秋暂时不想和老管家说。

好在兰管家也没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书房待久了,人都要发霉。再不出门练练拳,怕是要长蘑菇了。”

他突然俯下身,知秋一个不注意,就被兰管家撩起了上衣下摆,露出白皙的腹部。

他瞥了知秋肚子一眼,放下衣摆,又道:“我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盯着你,一转眼你这肚子都快看不见肌肉了——你这是在书房养膘呢。”

知秋一听,随手把瓜子壳往盘里一拨,道:“哪有?我这叫知书达理。再说了,我这身子骨从小跟您每天练习国术,有底子,几天不练也垮不了。”

兰管家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道:“再不练就要全部忘了。明儿起辰时,书房我给你锁上,后院等我。不许偷懒。”

知秋小声嘟囔:“我这不是还在长身体嘛……”

兰管家佯作听不见,背手出门,口中却念念有词:“长身体?你是长脂肪。记住,明儿一早,后院练功!”

说罢,他迈步出门,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挺拔而壮硕。

知秋目送他离开,关上门,嘴角仍挂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