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暮者 - 第十章 养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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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内的空气,冷。
那股由薛晚身上散发出的,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杀意,像无数看不见的冰针,刺入南宫暮每一寸皮肤。他引以为傲的“藏暮阁”,他视为永恒艺术的殿堂,此刻变成了一个屠宰场。
“你……你……”南宫暮停了下来,他的牙齿在打颤,“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我是他的人!我是小王爷的人!”
在极致的恐惧下,他忍不住喊出了那个名字。他以为这个名字是他的护身符,是长安城里最坚不可摧的盾牌。
薛晚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
他手中的刹那,刀尖距离下一尊“雕像”的脖颈,只有分毫之差。
南宫暮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威胁奏效了。
薛晚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他脸上那灿烂的、露出森白牙齿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只是那双完全睁开的桃花眼里,那片冰冷,变得更深了。
“小王爷?”他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号,像是在品味,“养狗的人?”
南宫暮没有听懂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只是疯狂点头:“对!小王爷!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幼弟!你敢动我,就是与整个皇家为敌!你……”
“噗。”
一声轻响。
薛晚手中的刹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巧地一挥。
南宫暮的威胁,戛然而止。
他惊恐地看到,他面前的第十一尊,也是他最得意的一件藏品——那位临死前仍在抚琴、脸上带着解脱笑意的琴师,他的头颅,被从中断开。但并非是像之前那样飞起,而是从中断口处,被精准地削下薄薄的一片,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那切口,比镜面还要光滑。
薛晚收回刀,用手指拈起地上那片石化的“头皮”,放在眼前,借着光仔细端详。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这秘术,并非是保存。而是置换。”
他的“阅岁之瞳”穿透了那层石化的表皮,看到了里面更深层的东西。他看到南宫暮用一种混合了水银、朱砂和数十种西域奇药的液体,注入这些尸体,将他们的血肉,从内部,一点点地置换成一种性质稳定的、类似玉石的物质。
而那个“犬牙”烙印,则是这个过程中,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步骤。它像一个阀门,在置换完成的瞬间,将死者生命中那最绚烂的“势”,也就是南宫暮口中的“暮魂”,彻底封锁在体内。
这哪里是什么艺术。这分明是巫术!
一种邪恶的、以人为材料的巫术。
“你的主人,教了你手艺,却没告诉你这手艺的真正用途,对吗?”薛晚将那片“头皮”随手一弹,那薄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嵌进了墙壁的缝隙里。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点的戏谑。
“他让你在这里,像个勤劳的工匠一样,一件一件地制作标本。他告诉你,这是为了炼制不老丹,是为了追求永生。多么宏伟的梦想,多么诱人的借口!”
薛晚一步一步走向南宫暮。他的脚步很轻,踩在坚硬的石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可你看看,你这所谓的藏品,他们的魂,都少了一块。最精华的那一块,去哪儿了?”
南宫暮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青铜门上。
“我……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制作!每完成一件,小王爷的人就会来取走魂核!他们说……是拿回去炼丹!”
“炼丹?哈哈哈”薛晚笑了,那笑声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南宫暮啊南宫暮,你真是……天真得可爱。你以为,那位眼高于顶的小王爷,会看得上你这点拙劣的手艺?会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追求所谓的永生?”
薛晚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出没握刀的那只手,用食指的指节,轻轻地、甚至是温柔地,敲了敲南宫暮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涂满了脂粉的脸颊。
“你不是画师,你只是画笔。”
“你不是工匠,你只是工具。”
“你甚至……连他的一条狗都算不上。你只是一块被他丢在这里,用来磨刀的石头。一块用来试探我,也试探其他人的……又老又钝的,废石。”
“不……不可能……你胡说!”南宫暮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薛晚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南宫暮的自尊心上。
他一生都在追求“美”,追求“永恒”,追求别人的认可和仰望。他以为自己是掌握了终极秘密的艺术家,是与小王爷平起平坐的合作者。
可在薛晚的嘴里,他只是一个被人随意丢弃的、毫无价值的工具。
一个……笑话。
他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双手,想要去抓挠薛晚的脸,“小王爷答应过我!只要我凑齐八十一份暮魂,他就会……啊!”
他的尖叫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惨嚎。
薛晚握着刹那的手,手腕只是轻轻一翻。
南宫暮只觉得双手手腕一凉,随即,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双手手筋,已被齐齐挑断。那十根曾戴满宝石戒指、自以为能创造永恒的手指,此刻正无力地耷拉着。
“手不干净,就不要乱碰。”薛晚的声音,带着寒气,“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他用刀尖,轻轻地抵在南宫暮的咽喉上。那冰冷的触感,让南宫暮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告诉我,石不语的消息,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南宫暮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到了极限。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戏谑,他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销魂案”,也不是什么小王爷的阴谋。
他真正在意的,从始至终,只有那三个字——石不语。
“我……我……嗬嗬”南宫暮的喉咙里,鲜血和口水混在一起,顺着嘴角流下,“是……是小王爷告诉我的……嗬嗬......他说……他说石不语是朝廷旧臣,身负大秘密,是……是上好的材料……他让我……让我去试探……去引你入局……”
“他怎么说的?...嗯?”薛晚的刀,又往前送了一分,刀尖刺破了皮肤,一缕血线,顺着刀身滑落。
“他说……他说……”南宫暮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将所有知道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他说石不语是你唯一的软肋!是你这条野狗的狗窝!只要动了那个狗窝,你这只疯狗,就一定会咬出来!他还说……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南宫暮看着薛晚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那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他知道,自己如果有一丝犹豫,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
他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道:
“他还说!石不语早就是他的禁脔!是他养得最好的一条老狗!他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他让我告诉你,你的狗窝,早就被主人占了!!”
“嗡——”
刹那的刀身,发出一声轻微的、压抑不住的嗡鸣。
像是一头被囚禁的凶兽,在低声咆哮。
石室内的温度,再次骤降。
连那些永不熄灭的夜明珠,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薛晚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死寂的平静。
他看着南宫暮,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具真正的、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尸体。
“原来是这样。”
这五个字,薛晚说得很轻。南宫暮却如坠冰窟。
也就在这时。
“轰隆隆——”
那扇紧闭的青铜门,竟然从外面,缓缓地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穿青色蓑衣的年轻人。正是那晚在“如故”酒馆外,给薛晚送上象牙眼球的那个木偶般的仆人。
他身后,还站着两排手持利刃的黑衣武士,一个个气息沉稳,眼神锐利,显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年轻人无视了石室内的惨状,也无视了瘫软在地上、像一滩烂泥的南宫暮。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薛晚的身上。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像木头一样生硬。
“薛先生,我家主人说,戏看完了,该散场了。”
他侧过身,让开了通道。
“主人还说,这件没用的工具,就赏给先生您,随意处置。他给您一炷香的时间,离开这里。一炷香后,这里,会变成真正的坟墓。”
他说完,便和那些黑衣武死,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那扇巨大的青铜门,没有再关上。
仿佛一个张开的、充满了嘲讽的巨口。
小王爷。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薛晚。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你的愤怒,你的杀意,你自以为是的掌控,都只是我剧本里的一场戏。
我让你进来,你才能进来。
我让你出去,你才能出去。
我想让你杀谁,你才能杀谁。
南宫暮看着敞开的大门,眼中爆发出求生的欲望。他连滚带爬地,想要冲出去。
“别杀我!放我走!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钱!我……”
他的声音,再次中断。
薛晚的刀,已经从他的咽喉上移开。
他甚至没有再看南宫暮一眼。
他只是转过身,走向那些被他斩落了头颅的“藏品”,用刀尖,在一个个无头尸身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
“叮、叮、叮……”
清脆的敲击声,在死寂的石室里,像是在敲响丧钟。
“我的东西,就算是块石头,别人也不能碰!”
薛晚轻声说道,像是在对那些尸体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碰了,就要付出代价。”
“至于你……”他终于停下敲击,转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南宫暮,“你的命,太脏,不配死在刹那之下。”
他说完,不再停留,握着刀,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扇青铜门。
南宫暮愣住了。
他没杀我?
他放过我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他挣扎着,用那双被废掉的手,撑着地,不顾一切地向外爬去。
可就在他爬到门口,即将看到逃出生天的希望时。
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细微的碎裂声。
他惊恐地回头。
只见那些被薛晚用刀尖敲击过的无头尸身,从被敲击的那个点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那些裂痕,像蛛网一样,迅速地蔓延开来。
“咔嚓……嘭!”
第一具“雕像”,碎了。
彻底地,碎成了一地粉末。
“嘭!嘭!嘭!”
连锁反应,开始了。
一具接着一具,他穷尽一生心血收藏的“艺术品”,他妄图借此永生的希望,在他眼前,化为了一堆堆毫无价值的、灰白色的尘土。
“不——!”
南宫暮发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声,绝望的悲鸣。
他被一股狂暴的能量洪流,瞬间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