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暮者 - 第三章 象牙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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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首富,南宫暮。一个年近七旬,却活得比任何年轻人都恣意张扬的传奇人物。传说他富可敌国,传说他挥金如土,传说他用金钱和气度,将衰老雕琢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个名字一出口,酒馆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卫长风和冷如霜都清楚,这个名字背后代表著什么。那不仅仅是财富,更是一张遍布朝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动他,比动小王爷,或许更麻烦。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候,酒馆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穿著青色蓑衣的仆人。他看起来很年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个木偶。
他无视了卫长风和冷如霜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官差气息,径直走到了薛晚的桌前。
"啧啧啧“,薛晚发出一声慵懒,又有趣的声音。
仆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方盒子,双手奉上,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便躬身一礼,转身走入了雨幕,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诡异。
冷如霜的手,又再次出现在了刀柄上。
卫长风的目光,则死死地盯著薛晚。
薛晚的脸上,那种慵懒和戏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他知道这盒子是谁送来的。
他刚刚才说出那个名字。
这不是巧合。这是挑衅。
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知道你在查我,我知道你在哪里,我甚至……知道你在想什么。
薛晚伸出手,慢慢地解开了锦缎。
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雕刻著繁复而华丽的卷草纹,入手温润,显然是经年累月被人摩挲把玩之物。
他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里面静静地躺著的,是一只眼睛。
不,准确地说,是一件用象牙雕刻而成的、栩栩如生的眼睛模型。
那象牙的质地温润如玉,雕工精湛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眼球上的每一根血丝,每一丝纹理,都清晰可见。甚至连瞳孔,都用一颗米粒大小的黑曜石镶嵌而成,在烛光下,反射出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光。
这是一件无价的艺术品。
但它同时也散发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冷如霜倒吸了一口冷气。
卫长风的瞳孔,则缩成了针尖。
只有薛晚,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反而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著那只象牙眼睛的表面。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低声自语。
他当然明白这件礼物的意思。
这是在模仿他的"阅岁之瞳"。
对方在用这种方式,一种极其傲慢和轻蔑的方式,对他说:
"你的眼睛能看透岁月,是吗?那我就送你一只眼睛。"
"你不是喜欢窥探暮色吗?你不是喜欢把玩别人的故事吗?"
"来吧,我这里有更精彩的故事,更绚烂的暮色。我的舞台已经搭好,就看你这唯一的知音,敢不敢来了。"
这是邀请。
薛晚拿起那只象牙眼睛,放在眼前,透过那黑曜石的瞳孔,望向对面的卫长风和冷如霜。
在扭曲的视界里,卫长风脸上的疲惫和凝重,冷如霜脸上的震惊和愤怒,都变得滑稽而可笑。
"哈哈哈.",他笑了。笑得很大声,很畅快。
"卫老头,"他把玩著那只眼睛,语气轻佻,"看来,又有好玩的事情了。"
"这件作品,实在是太合我的胃口了。"
"一个用死亡来作画的疯子……"
他将目光转向窗外,那被雨水浸透的夜色,在他的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场即将开幕的、盛大而华丽的狩猎场。
"南宫暮……"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你的暮色,最好别让我失望啊。"
雨声淅沥,酒馆里的空气却因那只象牙眼球的出现,而凝固成一块冰。
卫长风深邃的目光从那只眼睛上移开,重新落在薛晚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看来,你的新知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疲惫。一个捕头,最怕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而是这种将人命当成棋子,将罪案谱成曲调的疯子。
“知音难觅,尤其是品味这么好的。”薛晚将那只象牙眼球在指尖抛了抛,入手冰凉温润。“卫老头,这案子现在有趣起来了,不是吗?从一桩枯燥的悬案,变成了一场私人邀约。”
冷如霜的脸色比外面的雨还冷。“一派胡言!这分明是凶手在向你挑衅,向六扇门示威!”
“是啊,”薛晚点头,笑容更盛,“可挑衅,也是一种沟通方式。你看,他送我眼睛,是在夸我的眼睛。他杀了郑玄,是在告诉世人他懂暮色之美。这么有礼貌的凶手,不多见了。”
他将象牙眼球小心翼翼地放回紫檀木盒,盖上盖子,隔绝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我猜,他很快就会派人来请我赴宴。”薛晚伸了个懒腰,仿佛刚才谈论的不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而是一场无聊的戏。他看著卫长风:“所以,卫总捕头,你是打算现在就把我这个头号嫌疑人带回去,关进那见不到太阳的天牢里,让我错过这场好戏呢?还是……”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而戏谑。
“……还是,就站在这里,当个观众,看他下一步,怎么走?”
卫长风沉默了。他知道薛晚说的是对的。抓了薛晚,线索就断了。南宫暮这种人,没有铁证,六扇门的门槛他都不会踏进来半步。放任薛晚,就等于放一头狼去追另一头虎,后果难料。
他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薛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他转身,对冷如霜道:“我们走。”
“师父!”冷如霜满脸不甘。
“走。”卫长风的声音不容置喙。他挺直的背脊在走出酒馆门口时,似乎被夜雨压得沉重了几分。
薛晚听着那两串脚步声远去,一串愤懑不平,一串沉重疲惫。他端起酒杯,将最后一口温酒饮尽,对着空荡荡的酒馆笑道:
“老板,结账。今晚这酒,有人请了。”
雨停了。
月光又偷偷从云里挤了出来,将“如故”酒馆门前的青石板照得亮晃晃。
薛晚刚一脚踏出酒馆,另一道身影便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来人是个老者,一身剪裁得体的锦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却得惊人。他不像个仆人,倒像个能在朝堂上与人引经据典的大儒。
老者对薛晚深深一躬,姿态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薛先生,我家主人,已备下薄酒,明晚扫榻相迎。”他的声音平稳,没有情绪,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威仪。
薛晚挑了挑眉,并不意外。“你家主人,来得到挺快,掐得真准时。”
老者递上一张请柬。那请柬竟是用一整块薄薄的檀香木片制成,木质细腻,上面用金粉写着几行字,字迹狂放,如龙蛇狂舞。
“闻君善窥暮色,恰我偶拾芳华。明月楼中,备酒一席,共赏此间风月,以待知音。”
落款是两个字:南宫。
连“暮”字都省了,只因他觉得,在长安城,一个“南宫”就已足够。
好大的手笔,好狂的口气。
薛晚笑了。他接过那片散发着幽幽冷香的檀香木请柬,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你家主人,就不怕我是去杀他的?”
老者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有一种混杂着欣赏与怜悯的复杂情绪。
“我家主人说,”老者缓缓道,“这世上,能杀他的人或许有,但绝不是薛先生您。”
“哦?为何?”
“因为,先生您是窥暮者,是欣赏艺术的人。”老者的声音压低了些,像情人间的耳语,却透着刺骨的寒意,“而真正的艺术家,是不会毁掉自己最心爱的作品的。”
“哈哈哈。果然是知音。跟你主人讲。明晚我会准时赴宴。”说完,便拿起那紫檀木盒和请柬,他要回去,回去那个温暖,最迷人的老石头身边。在干一件有趣的事前,还得再调戏调戏,他这颗,捂了3年的老石头,这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