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暮者 - 第八章 藏暮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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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很长,很深,蜿蜒向下。薛晚走在前面,南宫暮跟在后面,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有脚步声,在死寂的通道里回荡,显得格外空洞。
终于,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青铜门。
南宫暮走上前,伸出那只肥厚的手,在门上看似光滑的某处轻轻一按。
“吱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重达千斤的青铜门,缓缓地向内打开。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里,混杂着数十种名贵药材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被药味掩盖的腐臭。
薛晚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即便是他,在看到门后的景象时,也感到了一丝发自内心的……震撼。
门后,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石室。
石室的穹顶极高,上面雕刻着繁复的星图,那些星辰的位置,竟与此刻夜空中的星宿,分毫不差。
而石室的中央,没有棺椁,没有财宝。
有的,是一片……“森林”。
一片由人组成的,“森林”。
数十具尸体,被摆成了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姿态,固定在石室的各个角落。
他们,就是之前所有“销魂案”的死者。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儒,正襟危坐在一张石凳上,手中捧着一本早已泛黄的《论语》,脸上带着顿悟的微笑,仿佛在与孔圣人隔空对话。
一个满脸风霜的剑客,单膝跪地,手握着一柄断剑,仰天长啸,脸上是力战而亡的、心满意足的豪迈。
一个体态丰腴的富商,斜躺在一堆金元宝上,双手搂着两锭最大的金子,脸上是得偿所愿的、贪婪的痴笑。
……
每一个人,都被定格在了他们生命中最执着、最灿烂的那个瞬间。
他们的身体,被一种薛晚看不透的方法完美地保存了下来,皮肤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弹性和色泽,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活灵活现。
他们就像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雕像。
“如何?”南宫暮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的颤音,“我这间小小的藏暮阁,比起我那俗气的明月楼,是不是……更有味道一些?”
他张开双臂,像一个在向世人展示自己最得意画作的疯子。
“他们,都曾是各自领域里,最璀璨的暮色!可那又如何?岁月无情,转瞬即逝!再美的晚霞,也终将被黑夜吞噬!”
“但在这里,不会!”他的声音,变得狂热而高亢,“我,南宫暮,用我的方法,让他们得到了永生!我将他们生命中最美的那一刻,变成了永恒!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仁慈吗?这难道不是……真正的艺术吗?”
薛晚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每一具“藏品”。他的阅岁之瞳,在疯狂地阅读着。
他能“看”到老儒捧着的《论语》书页上,那因为常年翻阅而留下的深刻的指痕。
他能“看”到剑客断剑的切口上,那因为与另一柄兵器剧烈碰撞而产生的细微的崩口。
南宫暮说得对,他确实捕捉到了他们生命中最真实、最核心的那个瞬间。这份眼力,这份执着,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杀人”,进入了另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
“你错了。”
许久之后,薛晚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刺穿了南宫暮的狂热。
“我哪里错了?”南宫暮的声音充满了不解和被冒犯的愤怒。
“你这不是在挽留暮色。”薛晚缓缓走到那名老儒的“雕像”前,伸出手轻轻抚过那本石化的《论语》,“你这是在……扼杀暮色。”
“什么?”
“真正的暮色,它的美,恰恰在于它的流逝。”薛晚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晚霞之所以美,是因为它马上就要消失。落叶之所以美,是因为它即将归于尘土。这是一种动态的、不可挽回的、充满了遗憾和悲壮的美。”
“而你,”他转过身,看向南宫暮那双半眯的桃花眼里,流露出一种怜悯的神色,“你因为恐惧流逝,所以强行将它定格。你以为你留住了美,其实,你留住的只是美的尸体。”
“你这不是在创造永恒,你是在制造腐朽。”
“一个……充满了你个人恐惧和占有欲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尸体楼阁。”
薛晚的话,像一记无情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南宫暮的脸上。
“你……你胡说!你胡说!”南宫暮像被踩到了痛脚,再次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根本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一个只会偷窥的贼,懂什么叫创造!”
“我懂。”薛晚打断了他,语气淡漠,“我比你更懂。”
他缓缓走向石室的中央。那里,有一个比其他所有基座都要大,却空空如也的汉白玉台座。
“你做这一切,不只是为了收藏。”薛晚的目光,落在那空台座上,“这些,都是你失败的试验品。”
南宫暮的尖叫,戛然而至。他死死地盯着薛晚,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薛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到,他们的身体虽然被完美保存,但内里的精气,却早已流失殆尽,只剩下一个空壳。你想做的,从来都不是保存暮色。”
“你是在研究‘永恒’!”薛晚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你在寻找一种方法,一种能将他们生命中最绚烂的‘势’抽离出来,为我所用的方法!”
“你!你怎么会知道?!”南宫暮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摩擦着。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失败了。”薛晚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地割开南宫暮最后的伪装。
“没错!我失败了!”南宫暮像是被揭穿了所有谎言的赌徒,索性破罐子破摔,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研究了三十年!三十年!我终于从一本西域的古籍上,找到了这种采补续命的秘术!可他们!他们这些废物!没有一个能承受住那股精元的洪流!全都是些破烂的瓦罐,根本不堪一用!”
他状若疯魔,眼中闪烁着贪婪与不甘的光芒。
“我只差最后一步!”他猛地指向那空着的汉白玉台座,眼神灼热得像是要将它融化,“我只差一个完美的‘容器’!一个能承载所有精元的‘药鼎’!”
“而你,薛晚!”他猛地转向薛晚,“你的阅岁之瞳,能看到气与势的流动!你能精准地判断出,一个人生命之火最旺盛的那个瞬间!你不是什么看客!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助手!”
“加入我!”他向薛晚伸出手,发出了最终的邀请,“我们两个联手,等我找到了那个‘药鼎’,我们就能得到真正的永生!主宰一切!”
石室里,回荡着他疯狂的笑声。
薛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那个空着的台座,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要找的那个‘药鼎’,是谁?”
南宫暮的笑声一滞,他看着薛晚,脸上露出一种更加诡异的、充满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哦,他啊……”他拖长了语调,像是在介绍自己最珍贵的、尚未到手的藏品。
“他,是我三十年前,在江南发现的。一块真正的、举世无双的璞玉。他的体质,万中无一,简直就是为了承载那秘术而生的。他的风骨,更是比这里所有藏品加起来,都还要硬,还要……迷人。”
南宫暮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近乎于痴迷的神色。
“可惜,当年出了些意外,让他跑了。我找了他很久,还以为他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不过,就在前几天,我终于……又闻到了他的味道。”
他转过头,看着薛晚,那双雌雄莫辨的凤眼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
“薛先生,你说,如果我将这件失而复得的完美‘药鼎’,彻底炼化成我的东西,那该是……何等美妙的一件事?”
薛晚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慵懒的眼睛,完全睁开了。
那眼中,没有了戏谑,没有了嘲讽,也没有了怜悯。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凉。
南宫暮似乎很满意薛晚的反应,他以为那是震惊,是嫉妒,是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
他笑着,用一种分享秘密的、亲密的语气,轻轻吐出了那个名字,作为压垮薛晚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件完美的‘药鼎’,他的名字,叫做……”
“石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