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双雄 - 第一章 初来乍到

初夏时节，翠绿的金龙山横卧于广袤的黑土地上，群峰纵横，山峦无限。放眼望去，蓝天白云，青山翠谷；侧耳倾听，风摇叶语，鸟啭虫鸣。
山河村位于金龙山东部山脚下，村子西侧北侧与树林相接，有几栋瓦房直接盖在山脚小坡树林里，分不出村子和山林的界线，村落宛如金龙山巍峨躯体探出身体的一只爪子，牢牢的支撑起连绵起伏的层层山峦。蜿蜒流淌的清澈河水就是爪子上缠绕的一条晶莹丝带。
高高的碧空艳阳下，大地万物色泽亮丽动人，空气清新如洗，山野随风摇曳，白色的炊烟从一户户红砖烟囱中袅袅升起，化在风中，鸡鸣犬吠，牛羊衔草，一副安乐祥和的人间烟火景象。
村长冯德祥国字脸上两条眉毛紧拧，背着双手走在宅子间的土路上。刚刚从乡里开会回来，乡里给他安排了一个特别任务，他正思虑如何落实。
“祥哥！”
冯德祥听到有人叫他，侧脸望去。老村长曹家院门口站着一个50多岁的中年男子，正是老村长曹锦辉的大儿子曹振扬。
曹家人在村儿里的名声不太好。老村长在任时霸道蛮横，虽也为村中做了一些实事儿，落下的更多是埋怨，不过碍于老村长的淫威，无人敢出头发声。
直到老村长年纪大了，村里又换届选举，从部队退役归来的冯德祥击败老村长的二儿子，成为新任村长，村里一家独大的局面才有所改变。
冯德祥也因此得罪了曹家，两家人彼此都看不上对方，仅是面子上过得去。
曹振扬算是曹家的例外。他读完高中去城里上学后，就在城里立足发展，不再掺乎家里村儿里的那些事儿。事业发展不错，人也彬彬有礼，不似他父亲弟弟那般，冯德祥对他也另眼相看。
曹振扬方额广颐，茂密的头发蓬松的围绕着额头放射状耸立着，显得脑袋格外圆润。宽阔的额头已有几道明显的皱纹，刀锋一样的粗眉颇有男性的威严，内双的圆眼温润可爱，一定程度上化解了眉毛带来的压迫感，挺鼻薄唇，整个脸部看上去即威严又不失儒雅。银白的双鬓、唇上下花白的整齐髭须和眼角的鱼尾纹给他增添了许多成熟男性的魅力。
此时他上身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衬衫下摆掖在下身灰色西裤里，一条黑色的皮带系在他圆鼓鼓的腰上，成为衣裤的分界线，字母形状的腰带卡头宣告着其不菲的价格，脚上穿着锃亮的黑色皮鞋，一身整洁干净，不失品味，与身后瓦房院子的粗粝质感格格不入。他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夹一根燃着的烟，风度从容稳重，一副标准中年企业家模样。
冯德祥闷闷不乐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向曹振扬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说话。
“振扬，有一阵子没回来了，最近买卖怎么样？”
曹振扬又把烟嘴放在嘴里吸了一口，几步走到冯德祥身边。
“是啊，公司里事儿多。快两个月没回来了，买卖还成，刚进了一批自动化生产设备，又节省了一批人工成本。”曹振扬的脸上展现出自信的笑容。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盒红色的软中华，在手心磕了两下，让烟尾巴从盒子裂口露出来，递给冯德祥。
冯德祥伸手夹住一根烟，叼在嘴里，扶住曹振扬举着打火机的手，一缕青烟从烟头部冒出。
冯德祥深吸一口，烟叶的香味沁入肺部，或是麻痹作用，让他身心得到了一刻的放松，紧皱的双眉舒展起来，两根手指伸出来，把烟夹在手中，吐出一口白烟。
“陪我在村儿里溜达溜达？”冯德祥不想站在曹家院门口说话，以免遇到曹家其他人。
“走吧！”曹振扬欣然应允。两个人沿着村里的水泥路，往村子北侧山脚走去。
“祥哥，我听说前些天村里的老姜头死在山里了，是怎么回事儿啊？”
冯德祥听到曹振扬这样问，眉头又皱了起来，眉间的川字纹如刀刻斧凿。“应该是上山采药从山崖上掉下去摔得。”
“唉，采了一辈子药，没想到啊……”曹振扬的语气有些低沉，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了两下，继续往前走着。“刚发现尸体的那天，振宇就给我打电话了。我这次也是为这件事儿回来的，听说村儿里都传他不是摔死的，是被人害死的，搞得人心惶惶的，我想把我爹接到城里去住。”
“别听他们扒瞎！这些人没事儿闲的就爱扯淡！”冯德祥愤然骂道，顿了顿，转而问道：“曹叔应该没同意吧？”
“嗯，这几年我一直在劝我爹跟我到城里住，他始终不同意，说住不惯高楼，而且也没有认识的人，自己待着没意思。村儿里出了这档子事儿，我想刚好趁这个机会把他接走，他还是不同意，说他为这个村子奉献了一辈子，这里才是他唯一的家。”
“曹叔当了那么多年村长，离不来这个村子，这种心情我也理解。再说振宇两口子把他伺候的挺好，他住在村里享福一点问题没有。等到我不当村长了，想住在村里都住不下去，只能到城里跟着孩子一起住。”冯德祥选择只说部分心里话。
冯德祥走在高大白桦的树冠阴影下，盯着路面从树叶罅隙中落下的金色斑影，把烟嘴叼在唇间深吸了一口，过滤嘴被牙齿咬的瘪瘪的。“现在倡导环境保护，伐木场已经不开工了，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都出去打工了。我寻思着，这两年金龙山一直在开发旅游资源，趁着这个机会，通过县政府的关系，联系上几个开发商来咱们这嘎达考察，看能不能投资建设旅游村。如果真能搞起来，到时大家的口袋里也宽裕些，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尽量让大家别往外传，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曹振扬虽如此劝慰，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乡村的小道消息传播速度惊人，堪比间谍网络组织。
“这事儿早就传遍十里八乡了！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传老姜头是被黄大仙给吊了魂儿，玄乎着呢！“冯德祥面露鄙夷，把燃尽的烟头扔在水泥地上。
两人谈话间，已不觉到了村子最北头儿，宅子不再栉次鳞比，而是稀稀拉拉的在山坡上下散布着。金灿灿的艳阳下，衬在蓝天绿树间，宛如童话世界的小屋。
“老薛家的房子有人住了？“曹振扬抬手指向北侧山坡上的一栋独院红砖瓦房问道，他印象中那栋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此时烟囱里却有青烟飘出。
“嗯，租给了一个城里人，说是身体不好，要在空气好的地方住一段时间，过去瞅瞅？“
“走！“曹振扬有点好奇，虽然这两年旅游业发展旺盛，金龙山的客流越来越多，可村子毕竟还没开发出来，离山里景区主入口又比较远，之前只听说有写生的老师学生来村里小住，来养生的倒是罕见。
刚到院门口，就听到了院子里的欢笑声。其中一个爽朗的女声，曹振扬很熟悉，是村儿里的杨二嫂，另一个是个清朗的低沉男声，普通话很标准，不像村里人一股大碴子味儿。
“唠啥磕儿呢？乐的大门外都能听见动静儿。“冯德祥背起双手，腰杆挺的溜直，像个旗杆，带着一身村长的派头，跨入敞开的两扇大铁门。
曹振扬在大门口，就看到了一张中年男人的笑脸。
男人中等身高，上身穿着深蓝色的中式短褂，下身是蓝色长裤，都是亚麻制，宽宽松松的，遮挡住他略显肥胖的身材。脸部和露出的半截胳膊上的皮肤白嫩的像过水的豆腐，即使是青年女性，也少有如此净白的肤色。
中年男人的脸不仅颜色白若净雪，几乎连皱纹都没有，皮肤光滑如镜，反射阳光灿烂的光泽，细看才能在高高的额头右侧挑出一条浅浅的纹理。两道刀锋般的眉毛漆黑如墨，尾部上挑，洁白的皮肤衬托下更显浓墨重彩，露出一股攻击性的锋芒。单眼皮，眼睛不大不小，眼角略向上收，两个瞳孔像幽静深邃的深潭。鼻子略宽，嘴唇稍厚，双颊圆润多肉，下半张脸的钝感化解了眉目的锋利。看上去文质彬彬，虽然在笑，却有一种冷漠的隐士气质。
只看脸部皮肤，曹振扬很难把眼前的男人归入中年男人的行列，不过全白的寸头短发，和连到耳根的花白络腮胡，还是暴露了男人真实的年龄。
“村长来了，快坐！二嫂，麻烦倒两杯茶。“男人热情的招呼着冯德祥和曹振扬进了院子，目光落在曹振扬脸上。”这位是？“
“哦，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振扬，这位许老弟，是从哈尔滨来这度假的。许老弟，这是从我们村里出去的大企业家曹振扬，在市里开工厂。”
“你好，曹总。我叫许诗珩，许仙的许，唐诗的诗，王行珩。”许诗珩伸出手，他笑的时候，眼角被脸部肌肉挤出浅浅的纹理，光洁的皮肤才呈现出一缕褶皱。
“你好，许总。”曹振扬看到许诗珩第一眼，就对这个斯文的男人很有好看。他握住许诗珩光洁如玉的右手，那手没什么肉感，温润的皮肤包着骨头，触感似暖玉。
杨二嫂从屋里搬来一张折叠桌，展开放在院子里，三个老头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许总是做什么生意的？”曹振扬微笑着，从衬衫口袋里拿出烟盒，抖出一根烟，递给许诗珩。
“谢谢，我不抽烟！身体不行。叫许总多见外，叫我诗珩就行。”许诗珩拍了拍圆肚子，苦笑着摆了摆手。“我做建材生意的，曹总有机会的话，可以给我推荐推荐。”
“好的，诗珩，我看咱俩岁数也差不多，你就叫我振扬。”虽是初次见面，曹振扬觉得眼前的许诗珩非常亲切。
杨二嫂用圆盘托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端到桌子上，摆在冯德祥和曹振扬面前。
“你们喝吧，我不喝茶，晚上会失眠。”许诗珩又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纯真的像个孩子。
“你真养生啊！”曹振扬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许诗珩，嘴里夸赞道。
“没办法，身体总是不舒服，只能养一养了，城里污染严重，才到你们这片风水宝地来。”
曹振扬觉得许诗珩气色非常好，皮肤光亮，白里透红，一点也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自己也算是同龄人中保养比较好的了，比较之下明显相形见绌，只是头发没那么白。
“家里人没跟着一起来？”曹振扬望向玻璃窗，玻璃另一侧的室内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我没结过婚，也没孩子，孤家寡人一个。”许诗珩乐呵呵的回答。
不抽烟、不喝茶、不结婚、没孩子，这人可真够隔路的！冯德祥一言不发，举起面前的茶杯啜饮一口。
曹振扬心里略觉尴尬，脸上依然云淡风轻：“你有钱又有闲，真是人生的另一重境界啊！”
谈话间，杨二嫂摘下围裙，擦擦手，和许诗珩打招呼道：“许老弟，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先回家给我家老头子做饭了。”
“好的，二嫂，麻烦你了。”许诗珩站起来和杨二嫂说话，以示对她的尊敬。
曹振扬观察者许诗珩的一举一动，觉得这个人真有意思，言辞可爱又有礼貌，像个小朋友一样。
“二嫂，我拜托你的事情别忘了，最好下午就能带来给我看看。”许诗珩一脸期待的说。
“哦，好……村长、振扬，我走了啊！”杨二嫂有些心虚的瞄了冯德祥一眼，匆匆离去。
“你拜托她什么了？要是方便的话，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也能帮上忙呢。”曹振扬眉头一扬，好奇的问道。
“哦，也没啥。我本来是想找个人帮忙打扫卫生兼做午饭晚饭的，不过杨二嫂要给他丈夫做饭，只能打扫卫生。而且……我刚听她说，前一阵子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我有点害怕，托她给我找一个能做饭的老头儿，晚上要能住在这里，给我壮壮胆。”
冯德祥朝着杨二嫂远去的背影瞪了一眼。这老娘们儿，告诉了他们少往外传，还是管不住这张嘴，逮谁都说。
曹振扬乐了，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找老头？老头会做饭的可不多，咋不找个老太太呢？”
“那不就要传绯闻了吗！再说真遇到危险，老太太也保护不了我。你们要是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给我推荐，价钱好商量，人靠谱就行。”许诗珩说话的方式和曹振扬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一点不冷漠，说话也没有攻击性，满脸都是笑意。
“你看我行吗？”曹振扬半开玩笑的问。
“你这大老板，我可用不起！不过欢迎你常来坐坐。”
“我给你寻摸寻摸。”半天没插上话的冯德祥眼前一亮，心里豁然开朗。“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嗯，人要干净。我今年50，年纪最好和我别差太多，要不没有共同语言，聊天都费劲，比我大一点最好，但也别太大了，不要超过60岁。要长得壮实胖呼的，才有安全感。”许诗珩嘴角向上弯着，似乎在美好的憧憬什么。
怎么听着像要找对象相亲？冯德祥内心非常疑惑，嘴上满口答应：“没问题，你放心，我找的人肯定比老娘们找的强！”
“那麻烦你了，冯村长！我相信你的眼光。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不过我不会烧炉子。唉，要是有车，我们开车去镇里吃也行，我请客。”许诗珩灵机一动般的睁大了眼睛。
曹振扬还没来得及答应，腰带上别着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打断了彼此间的对话。曹振扬掏出手机，放在耳边，站起来走到一边。
冯德祥道：“我中午得回家吃饭，老婆子还在家里等着呢，你问问振扬去不去吧。”
“好的，村长。反正我在村子里要住上一阵子，时间还长，机会有的是。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咱们好好喝两盅！”许诗珩爽朗的笑道。
曹振扬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挂断了电话，缓步走到桌子前：“不好意思，诗珩，我公司有点事儿，我得回市里了。”
“我也回家了！“冯德祥起身站在曹振扬身旁。
“哦，好的，那常过来啊！”许诗珩见曹振扬脸色难看，也没挽留，站起来送客。
冯德祥跟着曹振扬走出院子，也察觉到曹振扬脸色不对劲儿，问道：“怎么了？“
“之前开除的那些工人到厂里闹事儿，我得回厂里处理下。“曹振扬答道。
两人在村头道了别，各自向家中走去。
冯德祥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提起座机话筒，一个个按下数字键，拨出一个电话。
“村儿里有人需要找一个会做饭的老头……嗯，要壮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