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上蒙了一层浅浅的雾，让人看不真切。孙玉清走在邢洺的身旁，发觉他心事重重地想着些什么，许还是昨晚那些话，孙玉清便不再理会邢洺，径直走向前面与邢光耀聊了起来。
邢洺也的确在想昨晚那些事，他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不要再去过多琢磨，但就是忍不住，走几步路又出神了。
其实不就是这点破事，孙玉清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再与老赵有接触，他说的没错，这的确会对自己以后的生活造成未知的影响，但要怎么对老赵开口，自己又不忍心。邢洺这个人向来重情重义，老赵关照他这么多年，这层关系他不可能说断绝就断绝，除非......
上山的路不算远，只需二十分钟就能走到。
孙玉清望着长长的台阶冷漠地延伸向山顶端的亭子里。两边摆满了墓碑，还种了许多小树。
“邢老哥，这块地还有人专门做了个墓园出来吗？”孙玉清略显吃惊地问道。
“是啊，乡政府建的，这不是埋土里会污染么，到处找地方插个石碑也乱。”邢光耀走上台阶，指着第九排接着说：“那儿，就是我弟弟弟媳的地儿了，还好有两块地邻着的，让他俩葬一块也安心些。”
孙玉清捧着两捧花，和邢洺一同走到邢光辉二人墓前，弯下腰小心地把花放好，然后深深拜了三拜。
看着两人笑得灿烂的黑白照片，孙玉清一下子湿了眼眶，愣在原地好一会，动容地说道：“哥嫂啊，玉清来看你们了。这些年在那边过的还好吗，呵呵，在世做了那么多善事，相信你们在那边也会被人多多照顾就是了。哎，你说我，这么多年也没回来看看你们，没想到啊，现在想见也见不到了...我对不起你们的救命之恩啊，我孙玉清真的是枉为人...”说到这，邢洺看见孙玉清已经快要克制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连忙走上前去，挽住了他的胳膊，对他温柔地笑。
孙玉清也牵住邢洺的手，继续说着：“看，小洺也来了。说出来怕你们笑话我，我让他做我的干儿子，呵呵，你们若是没意见的话晚上一定记得给我托个梦，你们也放心，我会视小洺如己出，他是个很聪明很懂事的好孩子，现在也算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一定好好照顾他，让他以后有出息，你们在那边把日子过好，我也没什么好念想的了。”
“小洺，来，和爸爸妈妈说两句，我去给你爸妈烧点纸钱。”孙玉清扶住邢洺的肩膀，将他轻轻推到墓前，便转身下了台阶，走向了火炉那边。
邢洺也含着泪，望着孙玉清忽然有些落寞的背影，两只手正擦着眼角的泪，慢慢地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孙玉清这般模样，虽然呆在一块就几天时间，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孙玉清有着这样感性脆弱的一面。
时间有时候总是这样快，像当初孙玉清被救下后的那些年，邢光辉夫妻离去的那些年，还有现在山上祭奠的这点时间，这些画面似乎并不遥远，多年后孙玉清和邢洺想起时也依然觉得记忆犹新。
邢洺在阶梯脚下的火炉烧完了最后那点纸钱，看着火炉里跳跃的火焰，他莫名感到一股绝望。孙玉清和邢光耀还在上面说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邢光耀走了下来。
“大伯，孙叔他怎么不下来？”邢洺问道。
“嗯，他说他再待会，任他吧，想多说些话也正常。”邢光耀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呆滞地看向山下的风景。
邢洺也静静地杵着，看着孙玉清的背影一声不吭，时间悄然在山风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孙玉清顶着红红的眼眶一步一步走下来，轻声说：“走吧。”
邢洺偷偷看着孙玉清，心里生出几分心疼，于是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邢洺快步走到孙玉清身边，轻轻牵起孙玉清那宽厚又温暖的大手，笑着对他说道：“爸，别难过。我爸妈在天之灵看到你对我这么好一定会很高兴的，别自责了，本来生死难预料，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以后我们常来看看他们就好了。”
孙玉清有些意料之外，邢洺说的话是其一，其二是邢洺这孩子这次居然没有紧张，很直接地就拉住自己的手，孙玉清又觉得一阵欣慰，他感觉自己好像能够走进邢洺的内心了。
孙玉清摸了摸邢洺的头，也紧紧握住了邢洺的手。这让邢洺本有些胆怯的心渐渐平缓下来。走在最前面的邢光耀看见这一幕，忍俊不禁地调侃二人：“这才几天，你们这干父子关系就这么好了。”
孙玉清和邢洺听了这话，对视一笑，却沉默着，不紧不慢的走下山去。
三人静静走在山中，时有鸟儿在头顶欢快地叫，时有野兔在林间穿梭，未干的露水沾湿他们的衣角，被踩断的树枝会突然发出咔的一声响。像极一副会动的油画，给这座山增添不少本不属于这的色彩与活力。
回到家邢洺带着孙玉清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他知道老赵这会儿一定不在。差不多时，便悠闲回了家吃午饭。
邢光耀本又要拿出酒，却率先被邢洺拒绝了，他说孙玉清要开车，不能喝，孙玉清也笑着点点头，摆摆手连声谢绝。邢光耀只得无奈地收起酒，在饭桌上不停唠嗑。
饭后，几人分别，邢光耀夫妻二人和孙玉清说了许多话，让他常来玩，孙玉清坚决地答应，说一定会再来；又叮嘱了邢洺一些事，无非就是照顾好自己要听话什么的。
几人挥手告别，孙玉清开车驶出了村子。邢洺往老赵家的方向望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用鼻子呼出一口气。
阳光暖暖地透过车窗，洒在邢洺的脸上，车窗微开着，一股清凉的风渗进车内，许是邢洺昨晚没睡好，出发没多久，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又黑了，孙玉清正用手拍着邢洺的大腿，让他下车，说已经到家了。
孙玉清没有买菜，也懒得弄，于是带着邢洺去了一家他最喜欢的小餐馆。
“看看菜单，喜欢吃什么，你爸我可是老客户了，这儿的老板手艺相当好呢。”孙玉清微笑着，把菜单推到邢洺面前。
邢洺看了一会，并没有产生什么食欲，又把菜单推了回去，说道：“你点吧，我不知道吃什么，我想喝水。”
“刚睡醒吧，那我点我自己喜欢吃的了，你自己去看看想喝什么。”
邢洺起身，走了几步，又被孙玉清喊住，“再帮我拿瓶啤酒，你和老板说我的名字，他会拿给你。”
“哦。你怎么又喝酒？”
孙玉清似乎没听到，低着头在菜单上划着勾。
“老板，给孙玉清拿瓶酒。”
“好嘞！”老板迅速从厨房冰柜掏出一瓶酒，正要递给邢洺时，突然停住了，“欸？你是老孙谁啊，这么多年没见过你。”
邢洺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老板居然还打听孙玉清的私事，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胡乱说了句我不知道，然后拿着酒匆匆走开了。
回到桌上，邢洺问孙玉清：“老板和你很熟吗？他刚刚问我是谁。”
“哈哈，那你怎么说的。”孙玉清来了兴趣。
“我说我不知道。”
“哈哈，臭小子，以后再有人问，你就说是我儿子。”
邢洺无语地笑了笑，喝了口水，不说话了。
“本来就是啊，你不想承认吗？”
“是是是，我是孙玉清的宝贝儿子。”说完，邢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在孙玉清面前说出这种话。
孙玉清却笑得更欢了，“你捂啥嘴啊，又不是说错了话，我是你爸，你这么拘谨干什么。”
是啊，干嘛捂嘴？邢洺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了，这样反而不是更心虚？
还好这时菜端了上来，邢洺连忙说：“我去盛饭。”
孙玉清笑着打趣道：“你不是不饿吗？”
“现在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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