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西北往事 第五章
“你说啥?骑着枣红马的光头男人?”韩天亮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只眼睛睁得比马眼还大,“你是说,昨天是光头男人把你接到咱项目上来的?”
“嗯!是呀,怎么了?”
莫非点点头。一颗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上了。
“有没搞错?他居然会去接你?”
韩天亮的两只眼睛继续睁得比马眼还大。
莫非被韩天亮的表情搞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只好继续点点头。
“他呀,那个三天都不带说一句话的闷葫芦会去接你?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头一回听说呀!”
“哎呀,天亮哥,你就快告诉我他是谁吧,别在这儿卖关子啦!”
莫非伸长脖子,仿佛一个等待法官宣判的罪犯。
韩天亮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然后坐直身子,扶了扶眼镜正色道:
“你说的这个人哪,就是老刀!咱鸡哇山这地界最彪悍的爷们儿骑兵连长马长根!”
那天晚上,莫非从韩天亮的口中得知,在和鸡哇山项目部相隔不到10公里的鸡哇山山脚下,驻扎着一支骑兵连。统领这支骑兵连的就是那天接莫非来到项目部的那个光头男人——兰州军区某骑兵团骑兵连长马长根。
而正当莫非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马长根的音容笑貌躲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消耗着自己疯长的青春打着飞机的时候,正当莫非一遍又一遍地少年不识愁滋味地憧憬着和马长根浪漫地重逢在大漠里的金色夕阳下的时候,莫非也终于迎来了和骑兵连长马长根的第二次不期而遇。
那是莫非到达鸡哇山项目部的第一个周末。中午将尽的时候,莫非奉大队长魏光荣之命前去骑兵连给连长马长根送一封信。由于莫非是第一次去骑兵连,而且那时候莫非还没有学会骑马,所以魏光荣就委派另一名大队部的老通讯员小黄骑着一匹黑马带着莫非一同前去。
“咱大队长跟马连长那是老交情了,听说马连长对咱大队长有救命之恩。所以啊咱大队长谁都不敬佩,唯独敬佩马连长,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只听马连长的话。”
两人骑着黑骏马边走边聊,不到半个小时,一路上心潮澎湃的莫非就在小黄的絮絮叨叨之中来到了位于鸡哇山南侧山脚下的骑兵连驻地。
令莫非大失所望的是,马长根的通讯员小方告诉莫非,他们的马连长去镇上办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可是,我们大队长让我一定要将这封信亲手交到你们连长手里。”
莫非眼巴巴地瞅着小方,期望能从小方的嘴里听到一丝哪怕半句带来希望的话语。
“那要不这样吧,你俩先到咱连长的宿舍里歇息歇息,也许咱连长马上就回来了。”
看着莫非一双无限期盼的眼睛,小方把莫非跟小黄领到了马长根的房间门口。而小黄借此机会欢呼雀跃地去找他在骑兵连的一名老乡去了,将莫非正中下怀地独自一人留在了马长根的房间。
莫非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朝思暮想茶饭不思的男人就如此轻而易举地从天而降,莫非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就如此毫无准备长驱直入地闯入了这个令自己魂牵梦萦春情泛滥的男人的私人空间。莫非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两人无数种重逢的场景,独独没有想到和这个男人的再次相逢竟然就是在这个男人的心灵驿站私密家园。
这是一个约摸十来个平方开着一侧向南的玻璃窗的房间。房间里的光线很明亮,此刻正好有一束初春的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射在紧靠窗户的写字桌上。
写字桌上整齐地排列着一溜儿书籍。莫非粗略地瞧了瞧那些或新或旧或厚或薄的书籍,发现尽是一些关于军事指挥和马匹方面的书。没有一本小说。但是一本摆在台灯下微微泛黄的书引起了莫非的注意。莫非拿起那本厚厚的书,发现竟然是一本1978年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全汉文蒙语名著《蒙古秘史》!
自小就喜爱研究文字的莫非当然知道《蒙古秘史》这本书的出现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划时代意义。而更让莫非啧啧称奇的是,这样的一本绝大多数人没有兴趣更无从知晓的奇书,很多地方竟然被人用钢笔做了大量的记号。
而且很显然,这本书昨天夜里或者今天中午刚刚被人翻阅过!
难道那个看起来粗鲁无比狂野无比彪悍无比的光头男人竟然就是这本奇书的主人?
莫非的心再一次山响起来!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莫非虔诚的地用双手将这本弥漫着岁月尘埃的奇书照原样摆放在了写字桌上的台灯下。
写字桌上很整洁。没有像那个时代的很多人那样,用一整块的玻璃压着一些自己的、恋人的或者家人的照片。环顾四周,莫非竟然没有找到一张房间主人的或者其家人的战友的照片。
难道这个光头男人竟没有家人?
莫非不甘心,一双眼睛继续在房间里搜索逡巡。紧靠着写字桌的是一张行军床。行军床上是一床微微泛白看起来已经跟随主人很多年铺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没有一点斑迹的军绿色军用毛毯,毛毯的一侧上是一床叠得如豆腐块般方方正正的已经被浆洗得失去了原有颜色的军被。
仅从行军床上泛白的军毯和军被,莫非可以得到至少三条信息:第一,主人是一名有着多年军龄的老军人。第二,主人是一名节俭爱惜生活的人。第三,主人是一名念旧且生活清苦的人。
行军床下整齐地摆放着一双同样洗得泛白的解放球鞋。莫非蹲下身子拿起其中一只球鞋瞅了瞅,44码。
球鞋虽然已经毛边了,但是洗得很干净。
放下球鞋,莫非站起身子,将目光停留在了靠近门口的一副洗脸架上。那是一副用12公分的钢筋焊制然后刷了一层军绿色油漆的洗脸架。洗脸架上整整齐齐地晾着一条对折过来的白毛巾。白毛巾看起来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虽然还是白颜色,但是松松垮垮,薄如蝉翼,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这条毛巾拉扯得四分五裂。毛巾的下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已经脱落了大部分面积陶瓷的军用陶瓷缸子,缸子上面用红油漆书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XXXXX部队”一行小字。由于岁月的侵蚀,这一行字也有点模糊不清了。 缸子里呈45度角摆着一只用了一半的中华牌牙膏和一支白色牙刷。军用缸子的下面,摆着一只白色陶瓷脸盆,脸盆的边缘同样也用红油漆醒目地书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XXXXX部队”一行小字。
看着这间房间里如此简陋而整齐地陈设,莫非心里突然对这个房间的主人充满了满腔的崇拜和敬仰之情。
然而更多的是一腔怜惜和心疼的感觉。
如此彪悍如此伟岸的一条汉子,房间里竟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物和家具!
这时刚好从窗外送进来一阵微风,如一汪溪流从从容容地从莫非的鼻子跟前缓缓淌过。
是那股熟悉的隔了几天又有点陌生的令心头一悸的干燥的熟透了的男人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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