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我遥远的记忆里,在懵懂的童年岁月,当时有些事情我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有些事情我察觉到了但似懂非懂,后来随着我慢慢长大,懂的事情越来越多,就会豁然开朗,才明白自己当年都错过了些什么。
比如说爷爷经常提到和宝爷爷有关的各种食物。
比如宝爷爷的汤圆丸子。那还可以是四喜丸子,可以是大粽子,还可以是大果子,大栗子,大梨子,可以是一切以象形物为比喻的爱称。
这些称呼随着时间地点不同,节气不同,节日不同,进行的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变化。
可是我当年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我以为爷爷口中的食物就是食物,没有任何其他附加的含义。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我无数次听见我爷爷用各种古怪的称呼向宝宝爷爷传达着一些我不明白的信息。
我爷爷一直隐藏的很好一开始我确实听不懂,可是后来我听懂了。
因为有时候爷爷嘴里做出来的食物是那么的古怪和不合时宜。
甚至跟他说话的上下文都不连着。
爷爷这种古怪的说话方式当然会引起我的注意。
注意久了,加上我年岁的增长,把这些称呼和一些事物联系在一起之后,我就豁然开朗,听懂了。
这就是成长的好处和坏处。
我越长大知道的就越多,知道的越多思想就越复杂,思想越复杂就多了更多的喜怒哀乐,还有更多无法像别人诉说的秘密。
听懂爷爷的弦外之音后,我一边觉得稍微有些害羞尴尬,一边却又有些暗戳戳的兴致勃勃。
有一种没法跟别人诉说的快乐,在我心里活泼泼的跳动着。
这是我成长过程里最隐秘的一部分,连爷爷和宝爷爷都不知道。
我十岁那年的夏天,我大嫂嫁过来一年后,生了个大胖小子。
大胖小子是在半夜出生的。
那是在一个夏日有星星有月亮的后半夜,我爸像疯了一样在外边像捶大鼓一样捶着爷爷家的门。
我爸一边想要锤烂我爷爷的门,还一边
捶一边扯着变了调的嗓门高声喊:“爸!爸!生了!生了!大儿媳妇儿她生了!顺利的生出来了!是个大胖小子!足足有六斤重!六六大顺啊!多顺多好啊!”
我记得我爹当时划破黑夜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据我爹后来说他当时比当初我娘生了我大哥还激动还幸福,激动的特想哭。
我爹说完就被我娘锤了一顿。
我娘说我爹二百五,怎么能这么说,这么说会引起歧义,让人觉得我大哥的孩子其实是我爹的种,所以我爹才喜极而泣,才会显得那么激动和高兴。
我爹觉得他非常的委屈和冤枉,摸着自己刚被我娘捶过的地方,觉得我娘就是想找借口捶他一顿。
我爹觉得他自己说的话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有我娘这种思想龌龊的人才会往那方面想。
我爹在外面疯狂锤门的时候,我爷爷刚睡着没多久。
我爷爷原本上半夜一直在等消息,实在扛不住了才去睡了,刚睡着没多久又被我爸给吵醒了。
宝爷爷就在爷爷身边睡着,两人一起爬起来,打亮屋里灯,然后胡乱的穿上鞋跑出去,在门外跟我爸说了两句话,然后我爸又疯狂的往回跑,爷爷和宝爷爷就在后面跟着我爸一起跑了。
他们跑得太急太快,都没有想起来我,因为我当时已经搬到爷爷和宝爷爷他们隔壁那屋去住了。
原本我不想搬到隔壁屋去住,我还想一直跟着爷爷和宝爷爷睡一张炕,睡被一个被窝,我想一直腻在爷爷身边睡一辈子,我喜欢跟爷爷和宝爷爷一起睡。
可是我十岁那年的春天,爷爷突然对我说我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房间了,有了自己的屋子我就是个大人了。
尽管我还是非常想跟爷爷一起住,想跟爷爷睡在一个炕上。
但是能有自己的一个房间,我心里也挺高兴。
因为能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好像是大人才有的权利和待遇。
起码学校里我们班上的小孩子他们都没有单独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们要么跟父母同住一屋,要么就跟兄弟姐妹同住一屋。
尤其是他们得知我自己有一个单独的屋子后,满脸都写满了羡慕,甚至他们觉得我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大人,但是十岁的男孩子也不能算小吧,而且我这两年在疯狂长个,未来可能会长成一个像爷爷一样的大高个。
有了自己的房间之后,我就可以往自己房间里放一些我自己喜欢的东西。
比如一些木头做的玩具枪,比如一些泥巴捏出来的丑八怪。
还有奇形怪状的石头,各种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被我栽在各种各样的花盆里摆满了我房间的窗台。
我还在我房间的脸上贴满了自己喜欢的画。
反正我在自己房间里住的挺开心。
这是又因为我住在隔壁的房间,我爸疯狂砸门的时候我醒了,醒过来之后知道我大嫂给我生了个大侄子,我想爬起来但是又有些困难,好像是我闭着眼睛又眯了一会。
因为我就眯了一会,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爬起来打开门的时候,爷爷和宝爷爷都已经跟着我爸跑远了,跑的连影子都不见了。
我犹豫了一下,站在爷爷家在大门外还行,拿定主意之后,我锁好爷爷家的大门,迈动我的两条腿,也在黑暗里向着我爸家跑了过去。
从爷爷家到我家这条路我很熟,所以我跑的很快,可是因为当时太黑了,尽管这条路我很熟,东莞我在这条路上已经走过了成千上万次,我摸黑在这条路上跑着跑着还是摔了一跤,膝盖都摔破了。
我趴在地上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尤其是膝盖疼的厉害,我趴在黑暗里,趴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疼的想哭但是没哭出来,因为旁边没有人,我知道哭也没用。
没有人看到我的哭泣和眼泪就没人会心疼我,没人会可怜我,没有人会帮助我。
我就算窟牙嗓子旁边没人还是没人,不被人看见和听见的哭声一点用都没有。
于是我在黑暗里忍着疼爬起来,一瘸一拐的继续往我爸家里跑。
我带着满身的疼痛和急促的呼吸终于跑到了地方。
我家里灯火通明,闹哄哄的挤满了人,他们看到我跑过来也没怎么在意,只是乱哄哄的说着话,一律都伸着脖子往屋里看。
我没看到爷爷,没看到宝爷爷,也没看到我爸我妈和我哥哥。
我忍着浑身的疼痛和心里的委屈,茫然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挤了半天,最终也没能挤进屋里去。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太多太挤了。
原本我大嫂生个孩子跟这些人毫不相关,但他们就愿意挤在这里看热闹,挤得我家门前密不透风,让我钻都钻不进去。
我呆呆的站在人群外边,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到爷爷,宝爷爷,我爸我妈,我的两个哥哥,还有我大嫂的爸爸妈妈,我大嫂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们都围在床边,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床上抱着孩子的大嫂。
看着大嫂怀里的孩子。
我在那一刻忽然长大了,我甚至明白了那个孩子会是家里所有人的新宠,我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可爱而无知的孩子了,我失宠了。
我就在那一刻仿佛脑子忽然开了窍,一下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没有继续傻呆在那里,我一瘸一拐的走出我爸家的院子,在黑暗里一瘸一拐的走回了爷爷家,打开门,走进黑暗的屋子里,在黑暗里爬上炕,在黑暗里躺了下去,就在黑暗里闭上眼睛,在黑暗里一个人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爷爷和宝爷爷都没在家,大概是在父亲家还没回来,我爬起来吃了一点昨夜的剩饭,然后背起书包自己走路去上学了。
我的腿还有点疼,膝盖上有一片擦伤,已经结了一大片血痂,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我自己感觉伤的不重,所以也没在意。
中午放学我回到家,爷爷和宝爷爷正并排躺在炕上睡觉,大概昨晚上他们一夜都没睡。
锅里热着给我留的饭,我没去打扰他们两个,自己默默吃了饭,到自己屋里歇了一会儿,背起书包又去上学了。
我走的时候爷爷和宝爷爷还在睡。
晚上放学我回到家,爷爷和宝爷爷依然不在,宝爷爷很可能回家了,爷爷大概又去了我爸家,去看大哥的孩子。
按理说我该去我爸家找爷爷,但是我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情绪,反正就是不想去。
我把家里的剩饭吃了吃,然后在自己那屋里写完作业,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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