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爷爷姓赵，叫赵海成，是个大高个儿，长胳膊长腿，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长，我爷爷长得有点俊，老了也俊，依然浓眉大眼高鼻梁，红光满面能爬墙。
我爷爷特别招女生喜欢，特别有女人缘。
村儿里有好些个看上我爷爷的小媳妇儿老太太。
奶奶没了以后，我爷爷单身了几十年，半夜来爬墙的女人还真不少。
但是我爷爷好像一个女人都没看上，自从我奶奶没了之后，我在我爷爷家里就没见过其他女人正正经经的从大门走进来，尤其是晚上，除了偶尔来爬墙的女人，我就没见我爷爷留下哪个女人过夜，来我爷爷家过夜最多的人就是老爷爷。
我再郑重的介绍一下宝爷爷。
宝爷爷姓魏，叫魏宝，是个黑粗壮，粗胳膊粗腿，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粗，宝爷爷长得有点凶，老了也凶，依然横眉立目络腮胡，膀大腰圆能扛梁。
宝爷爷身强体壮力不亏，抱起我爷爷跟玩儿一样。我不止一次看见宝爷爷轻松的把我爷爷打横抱起来，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童话里的公主，或者像抱着一棵刚被他拔下来的大树，轻松的把我爷爷抱进屋，把我爷爷抱上炕，把我爷爷抱进被窝里。
有一次我还从窗外看我爷爷把两条大长腿盘在宝爷爷的粗腰上，用两条长胳膊搂着宝爷爷的粗脖子，像一根漂亮的藤蔓一样花枝招展的攀在宝爷爷这棵大树上，宝爷爷两只手托着我爷爷，带着一脸雄狮般威武的表情，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俩人还一边叭叭的不停亲嘴儿。
我爷爷仿佛一身无骨，很柔软的缠在宝爷爷的粗腰上，高兴的哈哈大笑着，笑成了一朵艳丽盛开的老头花儿。
我觉得爷爷和宝爷爷是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
我也想跟他们一起玩。
可是我看看自己胖乎乎，肉墩墩的两条短胳膊和两条小短腿儿，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
自己根本玩不了。
我当时想，等我长大了，长成了爷爷那样长手长脚的大高个儿，我一定也跟宝爷爷玩这样的游戏，这个游戏看上去真的很好玩儿。
我爷爷一辈子都活得很滋润，我爷爷能活得这么滋润，都靠宝爷爷，是宝爷爷把我爷爷养得很好很滋润。
宝爷爷一辈子没结婚，没儿没女，大概是闲着也是闲着，有钱又有闲，所以才一直像养儿子我的养孙子一样的养着我爷爷。
村里人都不明白，也弄不懂，为什么我爷爷和宝爷爷能好到一块儿，能好成那样。
爷爷跟宝爷爷的性格根本不一样。
我爷爷的性子很活泼，整天乐呵呵的，爱扭秧歌爱耍宝，爱凑热闹爱唱歌，村里有个啥事儿总能看到我爷爷不甘寂寞的身影。
我爷爷像个能喷火的烟花窜天猴儿，喜欢孔雀开屏一样色彩绚丽的满天乱飞，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宝爷爷更像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炸开，更不知道啥时候会炸开的哑炮，闷着一肚子炸药，老是冷着个脸，好像随时都要爆炸，好像随时都要逮谁炸谁。
不过宝爷爷现在老了，脾气收敛了很多。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现在已经打不过人家了，不能逮谁炸谁了，否则只有被人家摁在地上暴揍的份儿。
不管别人懂不懂，明白不明白，爷爷跟宝爷爷就是好上了，而且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杨家将》里有一对儿叫做孟良和焦赞的好兄弟，感情好的不得了，好到天下人都知道，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两人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但是我感觉我爷爷和宝爷爷之间的感情比孟良焦赞还要好，还要如胶似漆，还要蜜里调油。
我爷爷和宝爷爷好的比亲兄弟还要好。
甚至好的有点不讲理。
我爷爷对宝爷爷好，我家所有人也对宝爷爷好，把宝爷爷当做自己家人来看待，逢年过节都要把宝爷爷请到家里一起。
就好像宝爷爷是我爷爷的亲兄弟，是我们的二爷爷。
我真正的二爷爷，我爷爷的那个堂兄弟，都没有宝爷爷和我们家人亲。
我们一家人已经习惯了宝爷爷的存在，好像他天生就跟我们是一家人一样，和我们一家人待在一起非常的融洽和谐。
我八岁那年的冬天，下雪的日子非常多，大雪片子哗哗的从天上落下来，一下就是好几天。把地上的啥啥都埋了起来，埋的老深老深。整个冬天都不化。
东北春脖子短，夏天也不长，秋天一眨眼就过去了，只有寒冷的冬天漫漫无尽头。
我已经放了寒假，整天跟在爷爷屁股后面围着爷爷转。
爷爷喜欢带着我玩儿，溜冰滑雪撵兔子，什么事都带着我一起干。
每逢下大雪的日子，爷爷就会牵着我的手带我一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村子，去宝爷爷家找宝爷爷玩，跟宝爷爷一起度过漫长的冬日。
我们三个人像三头熊一样猫在宝爷爷家热气腾腾的屋子里面猫冬。
要么三个人一起躺在一个被窝里睡大觉，要么三个人一起围着桌子坐着打扑克牌，要么在熊熊燃烧的火炉子上放满花生瓜子儿土豆片儿，偶尔还有些猪肉羊肉和鱼肉，三个人围着火炉热热闹闹的吃个不停。
爷爷和宝爷爷他们俩个偶尔还会正经一下，一起盘着腿儿坐在炕上教我念书学习写作业。
宝爷爷的学问并不高，很多时候都是我爷爷一板一眼的教我念书，宝爷爷就在一旁把两只手互相交错着插在两个袖笼子里，挺着他的圆肚子，抄着手看我爷爷教我念书。
我偶尔抬起头，都能从宝爷爷一眨不眨注视我爷爷的眼睛里，看到宝爷爷崇拜我爷爷的目光。
我当时天真的认为宝爷爷对我爷爷的崇拜跟我是一样一样的，没有本质的区别。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就进了腊月，腊月飘雪的日子就更多了，我和爷爷去宝爷爷家也就去得更勤，差不多大半个冬天我和爷爷都是猫在宝爷爷家度过的。
就算我和爷爷百无聊赖的在宝爷爷家猫冬，就算我们觉得冬天是那样的漫长，日子依旧飞快的过去了，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一天，再一眨眼就快过年了。
腊月二十三那天，我爸我妈带着我那两个哥哥，一起来爷爷家包饺子吃。
饺子是羊肉大葱馅的。
前一天宝爷爷杀了两只羊，把两只羊收拾好，送到了我爷爷家。
我爷爷留下一只，另一只给了我爸。
我爸高高兴兴的过来对着宝爷爷说了很多很多的好听话，然后高高兴兴的把那只羊扛走了。
我爸走了之后，宝爷爷脸色微红的看着我爷爷说：“我觉得孩子看出来了。”
我爷爷哈哈笑了笑说：“看出来就看出来呗，要是他真看出来了更好，他知道咱俩之间是咋回事还对你这么好，那就说明他也认可咱俩的关系，那你还怕啥呀？”
宝爷爷红着脸扭捏了一下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害羞，觉得在孩子跟前没法当人了。”
我爷爷哈哈笑了笑说：“没法当人了那你想当啥？那你给我做牛做马让我骑着你满地跑。”
宝爷爷的一张老脸更红了。
宝爷爷轻轻锤了我爷爷一拳，满面娇嗔地说：“你就会欺负我。”
我爷爷哈哈笑得更欢了。
腊月二十三那天是东北的小年儿，按习俗要吃饺子。
宝爷爷一大早喂过羊之后就过来了。
宝爷爷一进屋爷爷就招呼他赶紧脱鞋上炕。
爷爷家的炕洞里烧着柴火，炕头热的烫屁股。
两个老头子盘腿坐在炕上，面对面的卷旱烟。
我爸我妈带着我的两个哥哥也早早的过来包饺子。
饺子馅儿是我妈昨天过来已经盘好的，盘了满满一大盆子，喷香喷香的。
我爸我妈进屋跟爷爷和宝爷爷寒暄了几句，然后两口子就开始下手和面包饺子。
面和好了，醒了醒，然后我爸我妈就开始擀饺子皮儿，我大哥二哥还有爷爷和宝爷爷一起坐在炕上包饺子。
我也想上去帮忙，我爸嫌我碍事，揪下来一个面团扔给我，让我在一边自己玩。
我在炕上一个人自得其乐的玩着那个面团，很快就把它玩成了一个脏兮兮的泥巴球。
到中午的时候，饺子都包好了，我妈我爸在厨房里煮饺子，很快就把所有的饺子都煮熟了，大家围着一个大圆桌子坐下来热热闹闹的吃起了饺子。
吃着吃着，我爸忽然像憋不住屁似的嘿嘿笑了起来，然后一边嘿嘿笑一边对我爷爷说：“爸，你大孙子跟咱村大老杨他们家的闺女互相对上眼儿了。”
我爷爷听完立刻哈哈大笑起来，高兴的看着我大哥说：“行啊，大孙子，有点本事啊。既然俩孩子对上眼了，那咱们就赶紧去提亲吧。”
我大哥微微红着脸埋头吃着饺子没吱声。
我爸一脸喜气的点着头对我爷爷说：“嗯呐，趁着过年这两天我和孩子他妈就带着孩子去提亲。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今年五一就能给他们办婚礼。再顺利一点的话，今年你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我爷爷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宝爷爷忽然开口说：“如果女方家要彩礼，你们不用担心，彩礼的事我包了，对方要多少咱们就给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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