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时间空气有点安静，我爸和我大哥好像都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俩同时把目光望向了我爷爷，似乎在征求我爷爷的意见。
大概是想要宝爷爷这份资助，但是又想要脸，于是让我爷爷赶紧拿个主意，最后我爸还是决定先客套一下，要一点脸。
我爸斟酌了一下才笑呵呵地说：“哪能让宝大爷你这么破费呢？”
宝爷爷抬起眼皮看了我爸一眼，脸色冷冰冰的，但是没说话。
我爷爷这时候赶紧哈哈一笑对我大哥说：“行了行了，既然你宝爷爷开口了，那彩礼的事就包给他了。你们也别跟他假客气了，你宝爷爷又不是外人，他跟我关系这么好，你就把他当成你奶奶吧，以后像孝顺奶奶一样孝顺他就行了。”
我爷爷这么一说，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看到我爸和我大哥的脸皮子都在不受控制的微微抽动。
宝爷爷的老脸噌的一下子就红透了，通红通红的，像一只煮熟的大龙虾。
我爸赶紧哈哈一笑，推了我大哥一把哈哈笑着说：“老大你还不赶紧谢谢宝爷爷。”
我大哥回过神来，也赶紧说：“谢谢宝爷爷，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宝爷爷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老脸点了点头，啥也没说，只顾埋头吃饺子。
吃完饺子，我爸我妈把我爷爷家里收拾干净，然后带着我的两个哥哥走了。
他们一走，宝爷爷立刻把我爷爷摁在炕上爆锤了几拳。
老爷爷愤愤的一边锤我爷爷一边说：“你要死啊你，在一帮孩子跟前胡说什么！”
我爷爷在宝爷爷身子底下哈哈大笑着说：“我哪里胡说了，你现在本来就相当于我媳妇儿，你是我媳妇儿我大孙子就该朝你叫奶奶，有什么不对的？”
宝爷爷摁着我爷爷又红了脸，他摁着我爷爷在我爷爷肩膀上轻轻捶了一拳嘟囔着说：“什么奶奶不奶奶的，叫什么奶奶，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凭什么给他们当奶奶。”
我爷爷哈哈大笑着说：“既然你不愿意给他们当奶奶，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他们当奶奶吧，我也不给他们当爷爷了，宝哥哥你来给他们当爷爷好不好？我亲爱的宝哥哥。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爷爷用又甜又腻的声音哄着宝爷爷说。
宝爷爷的一张老脸更红了。
宝爷爷红着一张老脸继续摁着我爷爷说：“长了一张嘴整天就会胡说八道。”
我爷爷笑呵呵地说：“我哪里胡说八道了，咱俩本来就是两口子，你睡我睡了那么多回，现在想不承认都不行。”
宝爷爷扭头看了看在一旁围观的我，放开了我爷爷说：“还有孩子在呢，你别再胡说八道了。”
我知道宝爷爷是在意我，其实他可以完全不用在意我的，因为爷爷和老爷爷之间的对话我听得半懂不懂，也完全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感觉我饺子吃多了，有点撑。
爷爷笑呵呵地从炕上爬起来，跟宝爷爷聊了聊我大哥的亲事，聊着聊着我爷爷忽然直勾勾的看着我爷爷说：“宝哥哥，村里人都说你有钱，那宝哥哥你到底有多少钱啊？”
宝爷爷看了看我爷爷，然后很神气的说：“你别管我存了多少，等我死了，那些钱肯定都留给你，到底有多少钱，等我死了你就知道了。”
我爷爷立刻心花怒放的在宝爷爷脸上亲了一口，亲完了忽然又呸了宝爷爷一口说：“我呸！我忽然回过来味儿了，你说等你死了才把那些钱给我，可我岁数跟你一样大，万一我死在你前头，那我不是一分钱都捞不着？”
宝爷爷擦了擦脸上被爷爷呸上去的唾沫星子，然后指了指我对爷爷说：“要是你死在我前头了，等我死的时候就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你的小孙子。”
我爷爷呆呆的坐在炕上想了想，然后把我拉过去抱在怀里对我说：“你以后对你宝爷爷好一点，将来等他死了，这五间大瓦房，还有你宝爷爷养的那一大群羊就都是你的了。”
我赶紧点了点头对宝爷爷说：“宝爷爷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宝爷爷并没有显得太高兴，他翻了翻眼皮子对我说：“小财迷，跟你爷爷一个德性。”
我爷爷嘿嘿笑了笑，然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宝哥哥，你这么说有点不妥啊，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天天盼着你早点死，起码要死在我前头？”
宝爷爷的脸立刻黑了，他一把摁住我爷爷，在我爷爷屁股上扇了两巴掌说：“你个没良心的，那你以后就盼着我早点死吧，要不干脆你就直接谋财害命杀了我吧。”
我爷爷像一条鱼似的在宝爷爷手底下蹦哒着挣扎了几下，然后嘿嘿笑着说：“宝哥哥，你说啥呢，我咋能舍得杀了你呢，我图你的钱财，可我更图你这个人啊，杀了你，我还能跟谁去快活呀，天底下可找不着第二个能像你一样让我快活的人了。我才舍不得杀了你呢。”
我爷爷一边说一边往宝爷爷身上黏糊，又像一条开着花的藤蔓艳丽的缠在了宝爷爷的身上。
宝爷爷带着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抱住了我爷爷。
“你个磨人的老妖精。”
宝爷爷抱着我爷爷粗声粗气的嘟囔着。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晚上，爷爷和宝爷爷关了灯之后在黑暗里噼里啪啦打了一架，这一架爷爷肯定是打输了，因为第二天我爷爷趴在炕上就没起来。
宝爷爷给我爷爷弄了好多好吃的，还伺候着喂他。
我爷爷一脸幽怨的看着宝爷爷，还赌气不想吃。
我在旁边捡了不少漏，吃了好多我爷爷赌气不想吃的好吃的。
我爷爷在炕上趴了一天，第二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村里过年要举行文艺汇演，我爷爷要去扭秧歌唱二人转。
爷爷每天开始在家里练习起来，整天都扭来扭去的唱个不停。
宝爷爷就坐在炕上一边吸烟一边眯着眼睛看爷爷在他面前扭秧歌，唱二人转。
爷爷一边扭着大胯冲宝爷爷抛飞眼儿，一边唱了一段《大实话》：
太阳一出照西墙，
西墙的西边有阴晾
自行车没有汽车快，
汽车没有火车长。
爷俩走路他爹大，
姥姥是爸爸的丈母娘。
小褂短，大褂长，
漂亮的裙子没裤裆。
买了一个毛驴四条腿
尾巴长在屁股上。
宝哥哥天生本钱大，
男人里边你最强。
…………
宝爷爷牙疼似的咧咧嘴，然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没想到宝爷爷笑起来还挺好看。
爷爷看到宝爷爷笑了，他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扭秧歌扭得更来劲儿了，越扭越浪，越扭越浪，浪的差点儿没把大胯飞出去。
除夕大年夜，我爸我妈带着我的两个哥哥一起在爷爷家里吃了团圆年夜饭，宝爷爷当然也在场。
我们一大家子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吃吃喝喝，吃饱喝足，一直熬到夜里十二点，放完一大串鞭炮，大家又吃了一顿饺子，过了十二点，就是大年初一了，我爸我妈还有我哥哥给爷爷和宝爷爷拜完年就一起走了。
我跪在炕上规规矩矩的给爷爷和宝爷爷磕了头，他们都笑眯眯的给了我压岁钱。
随后我爷爷又把压岁钱从我手里拿了回去，说怕我弄丢，先帮我保管着，将来给我娶媳妇儿用。
我很相信我爷爷，乖乖的就把压岁钱交了出去。
后来我像宝爷爷一样一辈子都没娶媳妇，一辈子都没用上那些压岁钱。
爆竹声声辞旧岁，窗外满村子都是鞭炮声。
我和爷爷保爷爷躺在一个被窝里，爷爷躺在中间，我和宝爷爷分别躺在两边。
熄了灯，我闭着眼躺在黑暗里，噼里啪啦的鞭炮爆响中，我仿佛听见了爷爷和宝爷爷亲嘴儿的声音。
然后我就睡着了。
大年初一上午，宝爷爷一早就回家了，很多村里人都来给爷爷拜年，爷爷准备了好多香烟，糖和瓜子，乐呵呵的在家里接待着村里人。
宝爷爷大年初一从来不开院门，也不接受别人去他家给他拜年，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也就没人在大年初一去给宝爷爷拜年了。
宝爷爷跟我爷爷说他不喜欢跟那些不相干的人打交道，懒得应酬，烦。
我爷爷笑呵呵地说不想应酬就不应酬吧，只要宝爷爷自己开心就好。
爷爷非常包容宝爷爷，有时候宝爷爷冲爷爷发脾气，爷爷就哈哈笑着想办法逗宝爷爷开心。
我觉得宝爷爷虽然脾气臭，但他跟爷爷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
我跟爷爷和宝爷爷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
哪怕我知道宝爷爷去世后我能得到他的五间大瓦房和一大群羊。
我依然希望宝爷爷能长命百岁，能跟我爷爷开开心心一起活的长一些，久一些。
像天那么长，像地那么久。
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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