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画荻教子
口说过一句话。
因为从小家境的缘故，田尊十一岁了还没有上学。一天我放 学回家，我看到父亲正坐在田尊的身边，教他认字。用的正
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数学课本，还有我的铅笔和旧的练习本。
我冲上去就把属于我的东统统夺过来。
「这是我的铅笔我的本，我的书。」我冲着父亲吼道。
父亲又开始对我苦口婆心的再教育了。诸如「如果你失去了爸 爸 ，又失去了妈妈，你没人疼，没有钱上学，没有衣服穿，
你会怎么样?」此类的话。
我怎么可能会失去爸爸妈妈呢。也只有田尊这个倒霉蛋才会 如此的悲惨。但我还是被父亲说服了。但我也和父亲提出了 一个条件，以后田尊的学习我来教，不用劳他大驾。父亲欣 然接受。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是我丢弃的东 ，田尊可以享用，我没有丢弃的东，田尊动都不能动。
包括我的父亲。
从此，倒霉的田尊便开始接受我这个误人子弟「先生」的教育 了。起先，我什么都没有教他。我只是让他给我当学习助 理，如削铅笔啊，帮我翻书啊，整理书包啊等诸如此类的杂
活。每次他也听话，对我逆来顺受，惟命是从。
不过，我也不辱父命，我必须履行我当老师的职责。所以我
教了他一生中的第一个字「上」。
我指着「上」字对他说:「记住了，这个字念XIA，就是上下的
下。」
「下，上下的下。」田尊学我的口气念着，并照着「上」认认真 真地字写了一遍，我乐得哈哈大笑。心里在嘲笑他，你这个
大笨蛋。
他确实很笨，连铅笔都握不好，「上」字写完了，纸上也同时
被他用握着铅笔的指甲划下了深深的印记。
「笨蛋。铅笔应该这么握。」
准确意义上讲，田尊在我这里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怎样握 铅笔。那天田尊就按照我教他的握铅笔的方法，一边写着 上，一遍念着XIA，写满了一整张纸。我则捧腹大笑不止。写
完后他拿给我看。当时他的表情在来我们家那么多天唯一一 次发生了变化。有点欢喜和小得意，也许是因为他也终于会 写字了吧。我对他大将赞赏:「不错不错。好学生，写的很 好，念的更好，孺子可教也。」我这一夸，非常效。他终于
开口说了来我们家的第一句话。
「那上字怎么写?」
「上么……这样，」我慷慨地告诉他，「你把纸翻过来，然后再
倒过来，再然后对着太阳看，那个字，就是上也。」
「什么是上也。」
「哎呀，就是上，你不用管什么是也。」
「嗯。」可爱的田尊就按照我的方法跑到太阳底下把一张纸比 划过来，比划过去。然后又跑回来，左手举着纸，右手在照
着样子写我教他的「上」。
那天，田尊把我教他的字写在纸上给父亲看的时候，父亲就
问他，你怎么把下的那一点写成了一横?
田尊几乎毫不思索就对父亲说:「那念上。这个才是下。」
我上去夺过纸，指着田尊说:「你这个笨蛋，文盲。上和下都
不分。你一辈子就只配给我翻书、削铅笔……打下手。」
父亲当时也没有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我知道，我 戏弄了田尊。但目不识丁的田尊却没有再说话，他明明知道 我骗了他，他却默默地选择了承受，低下了他的头。但我又
何止一次的这么戏弄他啊。
虽然田尊的出现，让我的调皮和玩世不恭的心态暴露无疑， 但小时候我确实是大人眼里的好孩子。在学校我是个品学兼 优的好学生，在父亲这位导师面前，也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好 儿子。父亲从小就教育我，要我多读书，要我大后为官要 刚直、为政要宽简、对朋友要友善、对父母要孝道。那时候 我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古书中到精髓，但也能做到倒背如流， 废寝忘。以至于我大后自认为还算是个好人，有德性的
人。这些都和父亲对我从小的薰陶有密切关系。只是田尊的 突然出现，加上父亲对他也是宠爱有加，年幼的我，无法接 受这么残酷的事实。我说了，他可以享用我用过的东，但 绝对是不可以和我享用我的父亲。能做到这一点，我对他就 是友善的。所以我不只一次警告他，「离我的爸爸远一点」， 并且威胁他，如果他把这话和我父亲讲出来，我就把他从我 家赶走，让他流落街头。所以我还是要称赞一下他，田尊的 表现确实很优秀。只要我在场，田尊就不敢靠近父亲半步。
但我不在场的时候，就难说了。
我和田尊达成了协议以后，我对他也算做到了父亲教诲我的 「对朋友要友善」。我虽然有时也依旧会捉弄一下他，但我也
会讨好他，给他好吃的吃，也教他正确的字。
有一次，父亲给我讲「画荻教子」的故事，刚好田尊也在场。 当时田尊不敢当着我的面问父亲欧阳修是谁，怕我又责怪 他，所以只好事后来向我讨教。我和他说:「欧阳修是个没爹 的孩子，他爹四岁就死了，就象你一样。不过，你还不如 他，人家有妈妈教认字，可你妈却死了，不过，即便她活 着，也教不了你字的。唉，还不是只有我会教你认字，知道
我的好了吧。」
我愿以为，我完美的表达田尊会感激我。
但他听完我的话后，坐在院子的槐树下，竟然泪如泉涌。这 也是田尊来我们家，第一次的情感发泄。直到父亲出现，把 田尊抱在怀里，田尊哭得更为悲惨。我也再一次遭受了天大
的委屈。因为父亲一口咬定，又是我欺负的田尊。
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父亲抱着田尊指责我，我几乎要崩溃了。
「我没有欺负他。我没有欺负他。」我冲着父亲吼道。
「不是你欺负他，他怎么会哭。」父亲认定是我了。
我那时候不知那来的勇气，冲上去，揪住田尊的手，一边往 田尊从父亲怀里拉，一边哭一边吼:「你凭什么说我欺负他。
我欺负你了吗?我那里欺负你了?我再也不教你认字了，你
给我走开，从我爸爸的身边走开。」
我真的没有欺负田尊。我只是说了欧阳修和他一样的处境。 我错了吗?他只是为他和欧阳修有类似的遭遇而泣，或者他 是为了他死去的娘而泣。如果是因为我伤害到了他的那么一 点点所谓的自尊，那我也是无意的。我那时候那么小，那就
知道他会这么的敏感呢。
那场战役最终是我打赢了。因为我哭的时间比田尊。田尊 看我撒了，他自己吓得乖乖的了。我那天哭了个惊天动 地。哭的母亲都发话了，对我父亲抱怨着:「你说你养个田 尊，这不是给自己添乱吗?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心疼，疼
别……」
「是啊，别人的，别人……」父亲叨念着。
「你疼别人家的孩子，不疼我。哇哇哇……」我借着母亲的气 势继续撒。最终是院子里围观了很多的人，母亲看我哭个
不停，自己也哭了，抱着我回到了屋里。
那天，母亲和我哭得一样的伤心。父亲也几天都沉默不语。 我甚至认为这场小的波根本不至于导致如此严的后果。 父亲也第一次如此的冷漠，我从未过的冷漠。他和母亲 达数月都零交流。母亲第一次如此心疼了我，用她根本不该 有的如此悲伤的眼泪，第一次让我觉得她也是疼我的，就像
她疼我妹那样。
我开始主动和田尊说话，主动教他习字，只为博得父亲一个
微笑。
但父亲还是对田尊另行处置。处理办法是父亲专程去了趟河 北找田尊的父亲，想把田尊的问题给解决掉。结果父亲只是 把田尊的父亲给揍了一顿就回来了。母亲和父亲的关系，也
从此进入了紧张的局势。
我和田尊大后，当我们聊起这件事情，我说我小时候太调 皮了，不懂事。但他说，他不是因为我伤到了他的自尊而哭 泣。他说是因为他的父亲。因为看到我在父亲的呵护下是如 此的幸福和快乐，而他有父亲却不到。田尊因思念父亲而 泣，也因为恨父亲而泣。他恨他，是因为他抛弃了他们母子 俩。田尊还说，那次很抱歉，因为他，让爸爸和妈妈闹了不
愉快。我说，他们之间有一种痛，岂是你我能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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