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 第四章 裁缝店

午后的冷空气从街角悄然蹿出，带着一丝刺骨的凉意。远处的天色渐渐暗淡，云层厚重地聚拢，仿佛一场雷雨正在酝酿。一只小橘猫忽然从屋檐跃下，嘴里衔着几根白色羽毛，不知是它的下午茶残留，还是从邻居家偷来的绒毛。它脚步笨拙却轻快，粗手粗脚地钻进一家老店。门前的风铃被冷风拂动，发出一串清脆响声，门框略晃，像在迎接这个不速之客。小橘猫甩了甩湿漉漉的胡须，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店内，昂首挺胸，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店里光线昏黄，空气中萦绕着布料与熨烫的气息，淡淡的蒸汽味混着棉麻的清香。柜台上摊着一本尺寸记录簿，边角褪色，纸页泛着岁月的痕迹，像被无数次翻阅。一只年长的橘猫慵懒地趴在簿子旁，眼皮半垂，毛色虽不如小猫鲜亮，却透着一种老派的从容。它瞥了眼闯入的小家伙，懒洋洋挪了挪身子，又合上眼，似乎对这喧闹毫不在意。
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张教授迈步而入，步履稳健，目光随意扫过室内陈设。他穿着惯常的灰色西装，领口微松。冷风从门外涌入，吹动他外套的下摆，他顺手整理了一下，随手把手里的黑色雨伞插在一个圆桶里，抬头看向柜台。
“哎哟，老张，最近是不是胖了点？”柜台后传来熟悉嗓音，带着调侃与亲切。说话的是店主，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和教授一个年纪。他从缝纫机后抬头，推了推眼镜，笑盈盈打量张教授，眼角皱纹舒展开，像在迎接老友。
张教授笑了笑，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有人这样欢迎客人的吗？”他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目光落在柜台上新到的一块英伦羊毛布料上。
“哈哈，你算是我的朋友，不算客人。”裁缝师笑笑，起身走到柜台前，手里还拿着一块粉笔，仔细地看了看教授：“这腰围，涨了三厘米。”
张教授失笑，轻抬镜框：“你眼睛这么厉害？” 他走过去站到量衣镜前，习惯性地挺了挺肩。
“厉不厉害，马上就知晓了。”裁缝师摆手，绕到他身旁，拿起皮尺熟练地测量，“最近课多吗？你这课还那么抢手吧？”
“忙死了。”张教授轻提西裤，嘴角微扬，“案头的书都快堆成山了。”
裁缝师围着他测量，把皮尺举到教授眼前，笑笑：“三厘米，不多不少。” 教授皱皱眉头：“怎么回事？我也没吃多少。”
他抬头，挤了挤眼，“你这文学课教得太好，连腰都跟着沾光。”
张教授失笑：“沾光的是学生，我不过是多坐了几小时。”
“坐出来的学问，谁敢说不好？”裁缝师乐呵呵地绕到他身后，拉紧皮尺，“你这气质，西装得衬得住，不然学生还以为教授也偷懒呢。”
“那就靠你了。”张教授轻声回应，目光扫过柜台，那只小橘猫仍在布篮里打呼噜，尾巴微微一抖，像在梦里追逐羽毛。
裁缝师抬头，语气带点感慨，“我侄女去年还抢你的课，回来净夸你讲得妙。”
“你别夸我，我会骄傲。”张教授嘴角微扬。
“你绝对可以骄傲骄傲，”裁缝师笑，“其他人我可不服。”
张教授失笑，“你别当真，我可不敢骄傲。”
“哈哈，咱们交情深嘛。”裁缝师拍手，将皮尺绕回手中，“这次做几套？”
“先两套，一灰一蓝。”张教授点头，目光落在案台上散落的针线，细密的针脚让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还是老习惯，西装下摆略长，袖口开四扣？”裁缝师翻开记录簿，确认道。
“嗯，保持一样。”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老冯，上次的那外套，扣子有点不对称，这次记得要看紧点啊。”
老冯皱皱眉，用手轻轻打了他一下，笑道：“你这是太挑剔了啊。”
张教授哈哈一笑，没否认。
“领口呢？还是原来的弧度？” 老冯拿起粉笔，在布料上划下记号。
张教授垂眸思索，抬手摸了摸领口，说道：“稍微收窄点。”
“好的，改窄一点，更显气质。” 老冯点头，手下动作利落，“两周做好，你看行吗？”
“没问题。”张教授应道，穿上外套，整理袖口，动作自然流畅。
“那就定了，做好我通知你。” 老冯合上记录簿，将布料折叠收好，抬头看他，“你这趟来得可真不巧，外头雨大了。”
张教授转头看向窗外，雨点密集敲打玻璃，水珠顺着窗棂滑落，形成一道道细流。
老冯拉了一把椅子：“坐吧，一时半刻你也走不了。”张教授一脸无奈，坐了下来，笑道：“不会这么巧，有咖啡吧？”老冯挑一挑眉，一副你等等的模样，转身往内室走去。
不一会，他拿着两个玻璃杯，和一壶热咖啡：“看是你，我才忍痛泡了这咖啡。”教授端起一杯，详细品尝一口，看着窗外的大雨：“老冯，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伦敦。”老冯端着一杯咖啡，在另一边坐了下来，笑道：“可不是。”教授举起咖啡，苦笑道：“致我们逝去的青春。”
教授望向窗外，突然在街道对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舒。
她正站在一间超市门口，提着两袋东西，左顾右盼，像在等什么。
老冯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他目光柔和地看着超市前面的小姑娘，笑道：“哟，眼神这么温柔，她是谁呀？”教授转过头，踢了他一下，笑道：“别胡说，她是我学生！”老冯喝了口咖啡：“所以？”教授皱了皱眉头：“什么所以不所以，你会不会想得太复杂了？”老冯站起来，看看苏舒：“她好像没有带雨伞。要不，你送雨伞过去？”
教授放下咖啡，微微一动，却看到一辆滴滴停在了超市门口，她一下子就钻入滴滴，扬长而去。
老冯“哎呀”一声，笑道：“可惜，太迟了。”教授微微一笑，又踢了他一下。
小橘猫跳上窗台，伸一伸懒腰，又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