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堂的钢琴课，就在我手指下叮叮咚咚地过去了。钢琴的黑白键，老实说比小提琴的指位容易记多了。比较麻烦的是我学要从新学起低音符号，还有左手的别扭指法。当我顺利地弹出一段比较复杂的乐章时，孔锵老师都会开心地摸摸我的头：［好孩子，真聪明。］这一摸，我又莫名地高兴了一整天。可是接下来的钢琴课，他不再让我挨在他怀抱里，只是拿了一张小凳子，坐在我旁边。
［孔老师，你今年几岁了？］趁着小息，我拉着孔锵老师乱发问。［嗯…］他摸摸下巴，转过头盯着我：［干吗问老师这个问题？］我嘟嘟嘴：［我想知道到我多大了，才有老师的功力。］他呵呵笑道：［小鬼，想超越老师？］我毛着胆去搔他胖胖的肚子：［老师你说不说？］他笑着弹开：［别没大没小。］他投降：［老师今年二十四岁，得了吧？］我睁大眼睛：［哦？不会吧。我看老师顶多二十岁。］［哈哈，小鬼，连擦鞋子都学会啦？别偷懒了，快练习。］他捏了捏我把脸。
钢琴课，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平日放学回家，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因为姐姐要应付高中考试，妈妈则忙着帮二姨看顾小表弟。时间一到，我就到大门前等着孔锵老师骑着单车的身影出现。记得有一次，天忽然下起大雨。孔锵老师来不及穿上雨衣，结果淋了一身的雨，也湿了个透。妈妈赶快把一条毛巾递给他，让他抹了身上的雨水。我看着湿透得像只落汤鸡的他，咧嘴而笑。他作怒瞪着我，又气又笑。
孔锵老师教了我三年的钢琴，我也在这三年里顺利的考取四级考试文凭。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的手指不够长，手掌不够宽，很多的和弦都弹不了。孔锵老师就避重就轻，净捡些比较容易的乐章来让我练习。就这样又勉强地考上了第五级文凭。孔锵老师常常拿我的手掌来开玩笑：［你的手怎么长得这么小？比我的还小呢。］说着他张开手掌，贴着我的手掌，炫耀着他也不怎么长的手指。我会趁机把他的手捉在手里：［老师，你的手也不大，怎么可能考到表演文凭？］他得意得笑呵呵：［这就是我的本事了。］
孔锵老师的中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我看了三年，忍不住问道：［老师，你的戒指是谁送的？］他笑眯眯地道：［当然是我的爱人啦。］我心里一阵不爽：［你结婚了？］他笑道：［还没。］我不解：［哦？女朋友？］他单眼：［是女人不错。但是不是女朋友。］我更不解了：［吓？］他拍拍我的头：［是我妈妈啦。］［你妈妈为什么会送你戒指？］他沉默了一回：［这是我妈妈的遗物，是一对的。另一只戒指，是妈妈打算送给我的老婆的。］我一愣：［呃，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他摇摇手：［没关系，她都去了好多年了。］我看着他，心里有点难过。他看见我心里的难过：［傻孩子。老师没事。我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生活了。］他摸摸我的头，笑笑。［那另一只戒指呢？］我继续追问一切关于他的事。［嗯，放在盒子里，都好多年了。］他呵呵笑道。［为什么不送出去？］［老师又胖又丑，怎会有女孩子喜欢？哈哈。］他哈哈大笑。［怎会？我就喜欢老师！］这话一脱口，我就后悔莫及了，脸蛋敝得像红鸡蛋一样的红。［哈哈，你的喜欢怎么一样？］他哈哈大笑。
孔锵老师教了我四年的钢琴，就不再教了。因为手掌的宽度问题，我不适合再继续学下去。但是妈妈还是雇了他来陪我练习小提琴。因为我的小提琴文凭考试逼在眼前，他每天都会花四五个小时陪我练琴。在他的钢琴伴奏下，我幸福地拉着小提琴。和他练琴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会在他身边，看着他认真陶醉地为我伴奏的神情。
记得有一次，我一边看着他的侧影，一边拉着《冥想曲》，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难以形容的情感，手里的弓像是活了过来，游走在琴弦上，激起一波一波的泛潮。忽地孔锵老师的手指一转，碰碰碰地击了三个重低音。很自然地，我明白到老师心里的谱，左手一拉，却做了个高八度的直击，带领着高八度的音符在他的重低音里盘旋蜿蜒。孔锵老师稳若泰山的钢琴里，有我纤柔如绸的提琴。我闭上眼，也能感受到他此刻心里的激动。
曲毕，我们两个都默不出声。方才的心灵相通，还在不断地震撼着我的心灵。我感觉到，孔锵老师也是一样的感动其中。我睁开眼，接触到的是他强而有力的目光，直射我的眼珠。眯起眼，我报以一丝温柔的微笑。
那年我十九岁，孔锵老师三十一岁。第一次，我感觉到从他眼中传来的浓浓情意。
［嘟嘟～嘟嘟～］电话忽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斩断了那一路思路。
［喂。］我拿起电话，回答道。
［宝宝，到家了吗？］耳边传来的，是来自意大利的问候。
［到了啦，你那边晚上几点了？还不去睡？］我甜滋滋地道。
［呵呵，没有你怎么睡得着？］这老坏蛋在占我便宜。
［是吗？我看你在抱着另一个意大利男孩吧？］
［十个他们也比不上一个孙天琴。］
［元老板，过奖啦。］我咯咯笑道。
［呵呵。你在做什么？］
［收拾房间。这么久没回来，灰尘像贝多芬的《月光》一样厚。］的确，有够邋遢的。
［哈哈，可怜了我的小宝宝。］他在挖苦我，哼。
［笑多一点，看以后谁给你洗衣扫地。］
［好啦好啦。投降。对了，斯特拉迪瓦利的琴你拿到了吗？］他现在才记得这件事。
［嗯，拿到了。很棒的声音。］
［小心照顾那个琴，值五十万的。］哈哈，他在担心。
［那我值多少？］
［你？嗯…值一碗饺子面。哈哈哈。］我常给他煮饺子面。
［坏人！不理你了。我还要洗衣服。］非得给点脸色他看不可。
［衣服丢给洗衣店就可以了，你的手指留着来拉小提琴。］他关心地说道。
［我不想像你一样，做废人，什么都不做。］
［有人给我洗衣煮饭，我还抢着来做会遭天谴的。］他呵呵大笑。
［好啦，我真的要去了。很多东西要做呢。］我认真地道。
［好吧，我也要睡觉了。］
［嗯，晚安。］
［宝宝，亲亲！］他竟然向我撒娇。
我轻轻亲了一响：［好啦，晚安。］
［晚安。］说着他挂上电话。
房里又恢复了安静。转过身，红色的旧提琴安然躺在床上，看着我。我拿起它，把它再一次放进壁橱里。
章节评论 (0)
暂无评论，快来发表第一条评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