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篇
这里是依山傍水的一个半岛，水电站把江面拦截成烟波浩渺的大湖，端的是山清水秀。
虽说是冬季，但这里不知道种植的是什么品种的草皮，依然绿草如茵，平平整整，看起来犹如巨大的绿色地毯。
儿童们在草坪上追逐嬉戏，大人们沐浴着冬季的暖阳，顶着蓝天白云，懒洋洋地或散着步，或席地而坐。
离开成都的时候，看见天空是灰色的，整个城市的街道空无一人，冷冷清清，静静悄悄。
两相对比起来，这里俨然就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住惯了大城市的老C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啧啧赞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地方。
我们手拉着手登上小山丘，感受山的钟毓；我们肩并着肩漫步在湖边栈道，体会水的灵秀。
百灵鸟在我们耳边清啼，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我不否认自己是个浪漫的人，曾经无数次幻想，和自己相爱的人，并肩窗前，看春花秋月；携手山巅，望长河落日。没想到这一天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到来了。
我们走累了，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休息。
这时过来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戴着志愿者的小红帽，她们给老C送了个口罩。
老C连忙起身道谢。
尽管她们戴着口罩，我还是一眼能认出那是我的外甥女和她的闺蜜。这两个小妮子平时就没怎么把我当长辈对待，这会她们戴着口罩，肯定以为我认不出她们。
我眼睛一转，站住，怎么没我的？你们这是不是歧视啊？
两个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闺蜜趴在外甥女耳边叽叽喳喳说了几句。然后笑着说，大叔，我们的原则是“美”人一个……
大叔？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啊！还美人一个？那岂不是丑八怪没有？我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看着老C在旁边忍俊不住的样子，感觉太丢人了，得赶紧扳回一城才行。
美人一个，帅哥也应该一个啊，现在不是男女平等吗？我说。
两个女孩装模作样上下打量我一番，扭头就走，甩下一句话，你又不是帅哥。
我悲愤异常，你们这么扭曲的审美观，你们家长知道么？
外甥女说道，他们知道啊，就是家长教我的，说你这种长相一点都不帅。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可能吧，肯定是你错误领会了指示。
外甥女手指着天，我可以对天发誓，你真的一点都不帅，若有一句假话，我妈妈……的弟弟出门就摔大筋斗……
说着，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地跑了。
我回头，看见老C都笑得快直不起腰了。只好依旧坐在他身旁，自我安慰喃喃道，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
老C笑够了，向我道，你外甥女？
我的老C果然绝顶聪明，就这么几句话就能猜出来。
我悻悻说道，这些家伙，简直目无尊长。
老C哈哈笑着，说你们这家人很有意思。
我揉了揉鼻子，厚着脸说，其实是我比较有意思，其他人都是在我的带动下变得有意思的。
老C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连忙转移话题，指着他身后的天空，快看，有飞碟……
幸福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离别的时候终究要到来。较早以前，老C同住在N市的侄女便跟他约好，她也要到成都，跟老C一同去扫墓，然后一起回N市，机票也早就订好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和他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天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也安慰自己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但心里还是非常的不舍。何况是这个非常时期，疫情一天天严重，出门有了额外的风险，让人更是担心不已。
临别的前一夜，我默默帮他收拾好行李。我也没有再说不要走之类的话，只是叮嘱他在外面要戴好口罩、手套……
浴缸里放满了水，我坐在他的身后，仔细地搓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十年的守望，十年的锲而不舍，终于换得今天的幸福时刻。
我心爱的人儿啊，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您的肌肤不再有光泽，我依然会这样细心地呵护着您。
被窝里暖暖的，老C舒坦地躺在我的怀里，半闭着眼睛，惬意地述说着。他说他第一次见我，就感觉非常亲切，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就是上辈子的缘分。事实也证明了如此，十年来我们每一次相处，他都感觉非常舒适，跟着我，不管是去了哪里，哪怕远在异国他乡，他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可以完完全全地把自己交给我，那是我带给他的专属的安全感。
夜深了，他在我的怀里沉沉睡去，轻微地打着鼾，吐气如兰。
我却久久无法入睡，透过微弱的小夜灯的光，凝望着他沉睡的样子，似乎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嘴角戴着微笑的弧度，眼角却有水滴状液体反射着晶莹的光芒。
我戴上耳机，听那首周深的《大鱼》。
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
凝望你沉睡的轮廓
看海天一色
听风起雨落
执子手吹散苍茫茫烟波
……
看你飞远去
看你离我而去
原来你，生来就属于天际
每一滴泪水
都向你流淌去
倒流回最初的相遇
……
我仿佛觉得自己化身为“鲲”，此时一定在老C的梦境里游过，凝望着他沉睡的轮廓。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心声，都化做那一滴泪水，倒流回最初相遇的时光。
那一年，白衣胜雪，心底无暇……
直到下半夜，我才迷迷糊糊睡着。
过了一会，感觉似乎有人在注视着我，还轻轻吻了我的额头。我意识模糊地想着，这是在做梦吧。
醒来的时候，老C已经不在身边了。我连忙下床寻找，生怕再也看不见他，怕这些天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还好，老C在厨房里，已经做好了早餐。
这些日子一直是我在做饭，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亲自下厨了。就我了解的他，至少有三十年没亲自做过饭了，没想到今天我享受到了如此高端的待遇。
吃着老C做的早餐，心里满满的全是甜蜜感觉。
吃过早餐，便要送他回成都，在亲戚家和侄女汇合后，他们一起去扫墓，然后第二天一起回N市。
出门的时候，老C拥抱了我，我再次将自己的唇深深印上了他的额头。
昨天还艳阳高照，今天却下起了小雨，还伴着阵阵微风。
我们的分别，总是在雨天。
我们开着车，再次回到成都，成都的冬天永远是那么阴霾，街头依然空无一人，好一副离别的凄凉景象。
到达了小区外，老C下车。撑着伞，依然穿着那件蓝色的呢大衣，脸颊红扑扑的，格外迷人。
小区的大门口有风，我拿着送给他的围巾下车。
他灿烂地笑着，眯缝着眼睛。
我走过去，他低下头，让我轻轻地帮他系上围巾。
看着他红润的脸颊，我好想亲一口。
我突然感觉世道如此不公。异性的恋人，可以无拘无束爱自己所爱，这种情形下的缠绵吻别，看到的人还会祝福；而我们呢，纵然情比天高爱比海深，却只能深深地隐藏着，如果被别人看到了缠绵，等待的没有祝福，只有恶心与唾弃。
我盯着老C走进小区大门，直到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靠在街边的一颗银杏树旁，向着天，长长地吐了口气。
环顾四周，整条街上只有我一个人，细雨潇潇，微风过处，漫天的落叶飘零。
似乎整个世界也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不知道等待老C和我的会是什么样的将来，也不知道老少同志之恋最终会走向何方。但真正爱过了，就此生无悔。
身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与规则下，我们终究是不可能名正言顺走到一起的。我们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遗憾，这说不出的遗憾，或许就是我们宿命的孤单。
老C和我的故事暂时就记叙到这里了。当然，只要世间情不死，故事就还会延续。再过十年、二十年，当他八十八、九十八岁的时候，我们会再次来写我们新的故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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