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散记——父辈的情怀！

写在之前
去年某天随媒体采访了国学大师梁漱溟的孙子梁先生。
交谈中，梁先生不单从家庭的角度深情解读了爷爷梁漱溟，同时也提到了父亲梁培宽。在短短一个多小时的采访里，从梁先生的谈话中，我看到更多的是父辈与晚辈之间一种平等的关系，一种对晚辈温和、宽厚、慈爱的父辈情怀！在我的眼里，这种情怀不是简单的建立在一个交流的层面，而是日积月累地沉淀在彼此心灵的最深处；一片源自于父辈的温暖如同一片广袤的草原，让晚辈在上面永远任意的驰骋；一盏源自于父辈心中的明灯在晚辈前进的路上永远照亮着他们的一路前行！
一、父亲的怀抱
小时候，我记得父亲很少抱我，自己也从未被父亲抱着而在他的怀里任意的撒娇，不知道是我不会撒娇还是自己对于那段朦胧的童年记忆已经忘却或不曾记起。
有了我时，父亲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母亲为他生下了一大帮子女，而我却是他最小的一个，在那个计划生育刚刚提倡的七十年代初期，他还因此去做了结扎手术。但给我的感觉，虽然我是他最小的儿子，我却并没因此而享受到父亲带给我的特殊待遇。在我的眼里，父亲在对待他所有的子女都是极为的平等，是不会偏颇其中的任何一个！
那时候我觉得如能被父亲抱着，内心就会被一种荣耀和幸福所包裹。
记得在小时候的一个冬天，父亲抱我去外婆家，父亲抱着我在寒风中行走，我就这样一直被父亲抱。那时虽然还很小，在父亲的怀里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幸福在心底流淌。一路上，父亲时不时用他满是胡茬的嘴唇扎一下我的下巴，或是间或腾出一只手来挠一下我的胳肢窝，那时我会在父亲的怀里上串下跳使劲的笑着，那一时刻我会觉得这是我孩提时代最为幸福的时光，也只有在那时我才不用直面父亲那严肃的面庞，取而代之的是父亲于我的一种亲昵和慈爱，因此我觉得在父亲的怀里能享受这份好似来之不易的快乐，真的让我有一种无上的幸福。
在我初中毕业那一年，母亲去世。在那个寒假的一天，我在挑水的途中不幸摔得右膝盖脱臼，由于不知道到底伤的如何，父亲非常的自责和着急，我的内心也痛苦和绝望，以为自己就残废了。于是父亲请来了乡里有名的接骨医生，医生在经过简单的诊疗后确定为膝盖脱臼，问题不算很严重，这让父亲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在为我治疗时，医生要我平躺在父亲的怀里将腿放在长凳上开始为我做复位治疗，由于脱臼有些严重，医生不得不加大力气进行关节复位工作，而剧烈的疼痛让我在父亲的怀里不停地挣扎，医生要求父亲用力把我抱紧，于是父亲将我的上半身紧紧地搂在怀中。那天我躺在父亲的怀里，一种绝望的阴影渐渐散开，抬头仰望父亲，白发下面的那双眼里有些泪花闪烁，他正慈爱的看着我，眼也充满了一份对儿子的关爱和自责的痕迹。
被父亲抱着，突然有一种往昔的幸福涌上心头，有好多年都没有这样被父亲抱过了，一种儿时甜蜜的回忆在心底氤氲地升起，一种儿时的渴望也在自己的心头始终萦绕，我希望时间能够凝固，我也希望父亲能一直这样抱着他的儿子。那一天，我觉得父亲的怀抱是如此的温暖和宽厚，他双手搂着我的身子，父亲那沉重的心跳和呼吸使我不再孤独和绝望。躺在父亲的怀中，我不再为痛苦而挣扎也渐渐安静下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对父亲的感激在那一刻而让我心生感动，这种感动至今让我铭记于心！
二、父亲的饼子
小时候，我们姐弟几个都是外婆的掌上明珠，她喜欢我们甚过自己。那时舅舅在省运工作，一年难得回来看望外婆几次，而每次回来总会给外公外婆买回不少好吃的东西，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舅舅给外婆带回来的东西，外婆也总会自然而然给我们留下一份。
有一次，舅舅带回来的是一种叫做千层酥的饼子，这种饼子甜而不腻酥而不脆，入口即会化渣很是好吃，外婆自然也给我们姐弟留下几块。后来就叫父亲趁赶场天绕道去外婆那里将饼子带回来。然而那一次与父亲一起赶场回家的有本村的一个悄媳妇，她的男人在外地工作，一年回家一次，这对于一个正是如花似玉守活寡的女人来说是一件非常令她煎熬的事情，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竟然也让她一同去了外婆家。父亲带着外婆给的饼子与那女人一道从外婆家出来，在山野间，父亲与女人走出外婆村子相当长的一段路后，两人就双双倒进了路旁小树林的草丛中，不用说他们在草丛里热火朝天地干了本不该属于他俩在一起干的事情。然而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在他们背后的远处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在看着他们，那就是外婆。外婆对于他俩早有耳闻，所以并不放心他们在一起独处，于是在送他们出来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悄悄站在原地看着，所以那天他们的事情算是被外婆在远处给逮了个正着。但外婆事后并没有声张，这是家丑，且在那个非常的时期，这种事情一旦公开，也许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她也明白，父亲这张脸和男人的体魄想让这个守活寡的女人不靠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外婆不是那种小妇人见识的一般女人。外婆一生中经历的苦难太多，她的父亲是个吃喝嫖赌对家庭不负责任的男人，家庭的生活几乎就靠外婆绣花予以补贴，后来所幸遇到外公，外婆的境遇才最终得到改善。其实外婆的秉性非常正直而又善良，是个眼睛揉不进沙子的女人，但我却不明白，为什么外婆能容忍父亲的这种行径并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以至于连母亲也没有告诉过。
那天父亲本是带着外婆给我们的饼子回家，然而父亲却两手空空地回来，很显然他把饼子送给了与他在草丛里做爱的女人，后来外婆在母亲面前旁敲侧击地问道；他带回来的饼子你们都分给孩子们吃了吗？母亲一脸的茫然，外婆忙说；可能是我自己记错了！后来母亲回家问父亲是怎么回事，父亲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说有可能在路上给掉了！这件事情在外婆的掩饰和父亲的推脱下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父亲帮生产队卖粉条，他特意将粉条挑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县城去卖，连续几天都没有回家，母亲很是着急，害怕父亲一人在外不太安全，直到第五天深夜，父亲才冒着一身的严寒敲开了家门，我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父亲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摞千层酥放在我的床头，并对母亲说，他这次之所以要将粉条挑到县城去卖，就是为了给孩子们买这个饼子回来让他们品尝一下。看着父亲眉毛上还沾着的寒气和露水，眼里露出的一些歉意和慈爱，我躺在被窝里一股暖意深深地袭来，那一刻我觉得我是天下最富有和幸福的人，没有人能比得过我及我的父亲！
三、父亲的教育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仅仅读过几年私塾，虽然在解放后就去参加了工作，但他却耐不住爱情的寂寞而最终回到了母亲的身边，此后父亲与母亲一道在生产队参加劳动【帮生产队搞经营】，一起共同养子育女。
给我的印象，父亲对我们是个非常严苛的人，甚至不苟言笑。在他的一生中几乎没有给我讲上几个很好笑的笑话，但他有时却会在晚上的煤油灯下做篾活时偶尔给我们讲些小故事或提些智力问题，例如；为什么风吹灯熄火点燃，船漏水漫桶漏干？虽然父亲的问题非常的简单，但要认真说出其中的原理，却又有一定的难度，每每这时，我就会放下手中的书本，静静地听父亲慢条斯理地给我们讲着，那时候我会觉得父亲是一个见多识广，他的内心是藏着很多知识的人。
父亲在学习上从不要求我们，也不以那些优秀学生为榜样来教育我们，他常对我们说；只要自己用功就行，至于成绩的好坏则没必要处心积虑去求得！所以哪怕我有时成绩考的再差，父亲也不会我轻易地骂我，但有一点；就是做任何事情不许偷懒，如果故意偷懒轻则被骂，重则鞭刑，这是父亲教育我们的一贯原则，决不妥协。我记得有一次练习小字，因为偷懒本来五篇只写了一篇，且不改正还狡辩，于是父亲就拿出一块篾片让我跪在地上打的我惨叫连连，连母亲也不忍看下去，这仅仅是数次挨打的其中一次，尽管那时父亲是一边打我一边在心里疼我，但对于父亲来说；黄荆棍下出好人这是恒古不变的至善名言！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还没有开始上学，姑父来家里时，父亲就会让姑父叫我认字及珠算，而姑父也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他每次总是不厌其烦地反复为我演示及讲解。后来我就渐渐养成一个习惯，只要姑父一来到家里，我就会缠着他教我打算盘或拿出一本新华字典教我识字，久而久之在同龄人中，我的算盘和识字是他们都所不能及的。那时打算盘和识字走在同龄人前面除了给我带来一份骄傲还让我觉得汉字是如此的奇妙，不单可以组词造句，而且还可以用来写文章讲故事。后来我就逐渐开始对读书感兴趣，不管是什么书，只要有字，不管能不能读完我都要去读，那时最喜欢看的竟然是《民兵连长》《四川民兵》等杂志甚至还有用来包挂面的《人民日报》以及哥哥姐姐他们的课本等等，到小学三年级时我已经基本能看完和看懂白话版的《岳飞传》和评书版的《说岳全传》这也让我在后来养成一个认真读书的习惯，这种习惯一直坚持到现在。当然，一个好习惯能至始至终的坚持，一定会让自己受益无穷，虽然我看书没能看出多大的名堂，但至少我觉得读书不仅仅是让自己获得一段新的知识，拓宽的不止是自己的眼界和心境，更多的是陶冶自己的心灵涤荡的是自己的情怀！
父亲送我们接受新知识的教育，并没有要我们为他光耀门庭，当然我们确实没能为父亲光宗耀祖，拿父亲的话来说；送我们受教育是要我们学会做人处事，要学会传统的礼仪道德，要学会尊老爱幼诚实守信的基本原则，而不是只做一介蠢夫。虽然父亲的话不多，也没有从更宽泛的意义去教育我们如何做人处事，但从父亲对待长辈及晚辈一种孝敬与友善的态度，我们则可以深刻地领悟到一句俗语；“一滴雨一点湿”这句话的深远含义。
“轻在于引导，重在于行动”这便是父亲与我们教育不在于一种说教的方式，而是用自己最好的实际行动来更好地引导我们在人生路上迈着踏实的步子而一路前行！
写在之后
2002年8月，父亲重症在床，我赶回家看望父亲，看着瘦骨嶙峋的父亲，我的内心有一种揪心的痛楚，当我抱着父亲坐在床头给他喂水时，父亲强忍着痛苦，微笑着说；病了身体瘦了，身子骨也很轻！父亲的这句话意思是；在儿子小的时候他抱着我，现在反过来让儿子抱他了！看着怀中虚弱的父亲，那时我无法用语言来回答他，但眼里的泪水早已经无声地掉落在父亲的白发上。
人生苦短，想起小时候父亲对我们一片至爱的情怀，一颗怀着永远感恩的心却无法感恩的时刻，那时候我是多么的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一切能够从头再来，倘若如此；我喜欢，我更愿意永远躺在我父亲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