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 - 第四章 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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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柯,你来评评理。"颜清突然将他拽到画前,发间的茉莉香混着松烟墨味扑面而来,"传统皴法能不能融入波点元素?"王军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顿了顿,转身取出《历代名画记》:"张彦远说'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书页间飘落片干枯的茉莉,正是李仁柯前日夹进去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李仁柯冒雨为王军送伞,却在教师公寓楼下看见令人窒息的一幕:颜清踮脚为王军擦拭淋湿的鬓角,玉镯在她腕间轻晃,像极了记忆里玉清的模样。王军僵立如雕塑,喉结不住滚动,最终只是后退半步:"雨太大了,快回去吧。"
当晚,李仁柯在画室枯坐。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凤冠霞帔》上投下斑驳的影。他颤抖着摸出手机,反复看着王军三天前发来的消息:"明早有空帮我裱幅画吗?"这是老人第一次主动邀约,可此刻满脑子都是颜清含笑的眉眼。
"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惊得他差点打翻墨汁。王军撑着伞立在门口,藏青长衫洇着大片水渍,"我忘带钥匙了。"他走进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宣纸上晕开,"刚才颜清说...想办个师生联展。"
李仁柯攥着抹布的手青筋暴起:"您答应了?"
"她让我画《凤冠霞帔》的完成版。"王军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解脱与苦涩,"她说,与其让它永远空白,不如给故事一个结局。"他抚过画中未完成的嫁衣,袖口颜料蹭上李仁柯手背,"你愿意...帮我完成它吗?"
李仁柯一惊,心头如春日惊雷,李仁柯连忙应允”那说好了,我会尽全力在《凤冠霞帔》上留下我此生的全部功力。“夕阳如碎金,缓缓倾洒而下。暮色中,两人静静伫立,目光交汇。王军眸中似藏着揉碎的晚霞,谨慎又温柔;李仁柯眼中如盛着粼粼波光,澄澈且缱绻。彼此凝视,周遭的喧嚣悄然退散,时间都慢了下来,仿佛这一方天地,只余下两份炽热,在晚风中轻轻发烫,诉说着未曾言表的情愫,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静谧又浪漫的因子 。
接下来的半个月,画室里弥漫着松烟墨与花青颜料的气息。李仁柯负责研磨颜料,看王军一笔笔勾勒凤冠上的珍珠。老人作画时总爱哼些老调子,偶尔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声音就会突然哽住。颜清送来新式颜料时,李仁柯注意到王军刻意与她保持着半步距离,却会在她离开后,对着那些荧光色矿物粉发呆。
联展筹备进入最后阶段,王军突然病倒了。李仁柯在凌晨三点接到林夏的电话,冲进病房时,看见老人攥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玉清临终前画的自画像,草稿纸上歪歪扭扭写着:"若有来生,愿做你案头的砚。"
"他不肯用药。"林夏红着眼眶,"说梦见玉清怪他要重画《凤冠霞帔》。"监护仪的滴答声中,李仁柯轻轻握住王军的手,将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掌心:"老师,您看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照着画室方向,"颜清说要在展厅挂三百盏荷花灯,您忍心让她失望吗?"
王军的睫毛颤抖着,两行浊泪滑进鬓角:"我好怕...怕画完了,就真的该告别了。"
联展当天,美院展厅被布置成江南庭院的模样。《凤冠霞帔》前围满了人,画中女子终于有了面容——那是结合了玉清与颜清神韵的脸,眼角的朱砂痣是李仁柯亲手点上的。王军站在人群外,藏青长衫换作崭新的唐装,腕间的鸡血石扳指系着红绳,另一端,颜清正举着相机为他拍照。
"这是给您的。"李仁柯递上牛皮纸袋,里面是裱好的《墨竹图》,正是当年玉清未完成的那幅,"我在空白处添了只蝴蝶。"他望着老人惊讶的眼神,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暮色渐浓时,展厅只剩他们三人。颜清突然从包里掏出个锦盒,打开竟是两枚银镯,拼起来正是玉清的那只玉镯模样:"这是复刻版,您和仁柯一人一只。"她眨眨眼,"老师负责画故事,我们负责续写,这样可好?"
王军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最终落在李仁柯泛红的耳尖上。他伸手接过镯子,喉结滚动:"明天...再陪我去趟南山吧。"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三人身上镀上银边,恍惚间,李仁柯仿佛看见四十年前的画室里,两个年轻人也是这样,在颜料与诗行间,种下了永恒的春天。
雪夜的寒风卷着碎玻璃碴子,李仁柯蹲下身捡起匿名信时,指腹触到纸张背面凹凸不平的压痕——那是某种徽章的印记,像是盘旋的凤凰。颜清裹着大衣跑出来,发梢还沾着展厅的暖雾:"怎么回事?要不要报警?"
王军的轮椅碾过积雪缓缓靠近,老人盯着信纸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不用,可能是哪个学生的恶作剧。"他伸手要拿信,却在指尖即将触碰纸张时猛地缩回,仿佛那是团燃烧的炭火。李仁柯注意到,老人袖口露出的一截皮肤上,有道新鲜的抓痕。
跨年聚餐时,火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颜清夹起虾滑放进王军碗里:"老师,下周有个数字艺术论坛,您要不要去看看?"老人刚要回答,手机突然震动,他瞥了眼屏幕便匆匆起身:"抱歉,有个紧急电话。"
李仁柯借口去洗手间,却看见王军站在消防通道里,压低声音说着什么。月光从气窗漏进来,在他紧握的手机屏幕上投下冷光。"当年的事...不可能..."老人的声音带着颤音,"那些画明明已经..."话未说完,他猛地挂断电话,转身时撞见李仁柯,神色瞬间变得戒备。
次日清晨,李仁柯来到画室,发现门锁被撬。王军的檀木匣敞开着,里面的日记不翼而飞,只留下张字条:"想要回东西,带《凤冠霞帔》原稿来南山废屋。"字条边缘浸着褐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别去。"颜清夺过字条,指尖微微发抖,"我联系了林夏,她说舅舅最近总在半夜和陌生人通电话。"她从包里掏出个U盘,"这是我在展厅监控里截取的画面,那个戴宽檐帽的人,你看他的走路姿势..."
视频里,神秘人贴着墙根移动,右腿微跛。李仁柯突然想起,王军上次从医院回来,也曾一瘸一拐地掩饰自己的不适。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画室的裂纹玻璃,在两人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或许我们该从玉清老师的遗物查起。"颜清打开平板电脑,调出家族族谱,"你看,颜家当年有个叔公,在特殊时期负责抄没'四旧'物品,后来突然失踪了。"她放大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中年人戴着圆框眼镜,嘴角有颗醒目的黑痣。
李仁柯感觉后背发凉——这个特征,和他在画展上瞥见的神秘人一模一样。就在这时,王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老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中的斑竹折扇握得太紧,指节泛白。
"老师,那些日记..."颜清刚开口,就被王军打断:"不用找了,是我自己处理的。"他转动着腕间的鸡血石扳指,"有些过去,就让它永远埋在土里。"但李仁柯注意到,老人转身时,藏青长衫下露出半截黑色丝线,和画展丢失画稿时发现的一模一样。
深夜,李仁柯独自来到南山。废屋的木门虚掩着,腐木气息混着松节油味道扑面而来。月光从破洞的屋顶洒落,照见墙上用朱砂绘制的符咒,正中央贴着玉清的照片——那是她年轻时在美院的证件照,照片下方用血写着"还我清白"。
"你不该来。"王军的声音从阴影里响起。老人坐在发霉的太师椅上,面前摆着被偷走的日记,"1968年,颜家叔公带人抄走了我们所有的画,玉清为了保护《凤冠霞帔》的原稿..."他哽咽着翻开日记,12月17日那页被火烧出焦痕,"她被污蔑成'反动文人',那些人当着我的面..."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仁柯拽着王军躲进阁楼,透过木板缝隙,看见戴宽檐帽的人举着手电走进来。那人摘下帽子,露出半张毁容的脸——右颊有道狰狞的伤疤,赫然是被颜料腐蚀的痕迹。
"王军!"那人对着空气大喊,"当年你用有毒的颜料害我,今天该算账了!"他举起手里的金属盒,"知道这是什么吗?玉清藏画的腌菜缸碎片,上面还留着她的指纹!"
阁楼突然发出吱呀声。王军踩断的木板坠落,正好砸在神秘人脚边。那人抬头狞笑:"终于肯现身了?"他按下金属盒按钮,刺鼻的烟雾瞬间弥漫整个房间。李仁柯感觉呼吸困难,恍惚间听见王军在喊:"带着日记跑!去找林夏!"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颜清红着眼眶守在床边:"你昏迷了两天,是林夏找到的你们。"她递来烧焦的日记残页,"虽然大部分烧毁了,但我们在灰烬里发现了这个。"
那是张泛黄的电影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若我遭遇不测,真相在苏州拙政园的梧竹幽居亭。"窗外,早春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李仁柯手心。他握紧票根,忽然明白,这场跨越半个世纪的恩怨,才刚刚拉开序幕。而王军病房紧闭的门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混着撕纸的轻响——老人似乎正在销毁新的秘密。
苏州的三月,细雨如丝。李仁柯握着那张泛黄的电影票根,站在拙政园的梧竹幽居亭前。亭中四面白墙开着月洞门,框住不同角度的湖光山色,却独独在东南面的墙根处,有块青砖颜色略深。
"需要帮忙吗?"身后突然传来温雅的女声。李仁柯转身,见一位身着水墨旗袍的女子撑着油纸伞立在回廊下,鬓边斜插着一支白玉兰簪子,眉眼间竟与玉清有几分相似。不等他开口,女子轻笑:"你盯着那块砖看了半个时辰,连游船经过都没察觉。"
话音未落,颜清匆匆赶来,发梢还沾着雨珠:"仁柯,林夏说有人跟踪我们!"她的目光落在旗袍女子身上,瞳孔猛地收缩,"你...你是颜清?"
女子摘下手套,腕间赫然戴着那枚拼凑完整的玉镯:"看来你们听说过我。"她抚摸着镯子上的裂纹,"这镯子本该传给我母亲,可惜她...没能等到那天。"她望向湖面泛起的涟漪,"1968年冬夜,我母亲带着《凤冠霞帔》的原稿逃进拙政园,却再也没出来。"
李仁柯浑身发冷。电影票根上的日期,正是1968年12月17日。颜清颤抖着打开手机,调出族谱:"你母亲...是玉清老师的妹妹?"
旗袍女子——颜清点点头,从手提包中取出泛黄的笔记本:"这是母亲的日记。那晚她本想将画藏在梧竹幽居亭的暗格里,却撞见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个黑衣男子撑着黑伞穿过雨幕,为首者右颊有道明显的疤痕。
"跟我来!"颜清拽着两人绕进曲折的游廊。雨水打湿的青石板异常湿滑,李仁柯险些摔倒,却被突然伸出的手稳稳扶住。王军不知何时出现在拐角处,藏青长衫沾满泥浆,手里紧攥着个油纸包:"快走!他们要的不只是画稿!"
五人在雨巷中狂奔,最后躲进一家老旧的裱画铺。店主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闩上门:"二十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他浑浊的眼睛看向王军,"当年玉清托我保管的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暗格里取出的是个檀木盒,盒中除了半截银簪,还有卷泛黄的丝绸。展开后竟是幅未完成的《姑苏繁华图》草稿,边角处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1968年12月17日,秘宝被夺,亲眼所见..."字迹戛然而止,明显有撕扯痕迹。
"这是颜家当年被抄走的地契和账目。"老者指着丝绸上的印记,"有人想借特殊时期掩盖贪污的证据,玉清发现后..."老人说不下去了,只是将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王军。照片里,年轻的玉清与戴圆框眼镜的中年人在争执,身后站着满脸惊恐的妹妹。
王军的手指抚过照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从怀中掏出被雨水浸透的油纸包:"这是在南山废屋找到的...当年抄家清单。"清单最下方,有人用红笔批注:"颜家兄妹必须封口"。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就是我叔公。"颜清握紧拳头,"他用颜家的钱倒卖文物,怕被玉清揭发,才..."她的声音哽咽,"母亲那天本想把证据藏进拙政园,却..."
突然,裱画铺的玻璃被砸碎。为首的疤痕男举着铁棍闯入:"把东西交出来!当年没处理干净的尾巴,今天该了结了!"他身后,戴宽檐帽的人缓缓摘下帽子——正是在美院频繁出现的神秘人,此刻他手中挥舞着《凤冠霞帔》的原稿。
"这画根本不是什么艺术品!"神秘人狞笑,"它的夹层里藏着颜家账本的线索!"他猛地撕开画轴,泛黄的宣纸中果然飘落半张残破的账簿,上面的日期正是1968年12月。
王军突然冲上前夺过账簿,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原来你就是当年害玉清的帮凶!"两人扭打在一起,混乱中,账簿被撕成两半。李仁柯捡起其中半张,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一串地址——正是美院后山的废弃仓库。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疤痕男等人仓皇逃窜。颜清扶着受伤的王军,看着满地狼藉:"那个仓库...我小时候听母亲提过,说是叔公藏赃物的地方。"她望向李仁柯手中的账簿残片,"或许,那里藏着揭开所有真相的关键。"
雨渐渐小了,月光穿透云层。李仁柯望着手中的残片,意识到这场跨越半个世纪的恩怨,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而王军望着苏州城的灯火,低声呢喃:"玉清,这次我不会再让他们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