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睡之南 - 第五章

试读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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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就像东流而去永不复回的河水。它像河水一样流淌冲刷记忆的河床,让往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地呈现。

那个小城的边沿有一条长河流入渤海。周末的下午,我经常带上水和一些小食物在河边读书,一坐就坐满一个下午。那些水或是哗哗的声响,或是静静的流淌着。偶尔会有一艘轮船或一排船队,慢悠悠、来来往往地划过。我合闭上书本凝望着它们发呆,我有一种跳下水去随他远行的冲动,似乎我习惯了漂泊。
我幻想着随他们远行,我站在甲板上,对着船上的大副说,带我向南去,带我去南海之南,带我去南海之南的深海,我要看远洋上的成片成片的海面上的飞鱼。

新宿舍临近一个大市场,蔬菜水果都很齐全。上网的费用很高,没有开通的意义,况且我对网络没有那么多的兴趣。
菜市场旁边有一个超大的网吧,写着创世纪,二元一小时,包夜十块。我在周末的晚上去过两三次,每次身边都坐着穿着另类、超时尚的或男或女的年轻人。他们手舞足蹈,对着屏幕那头的人大骂你妈个x,脸不红心不跳。非常时髦的网骂不绝于耳。那时候有个超前的女人大名木子美,我身旁的一个满头红毛的丫头,高声念着木子美的作品:我喝了一口热牛奶,把他的阳具含了进去,那个东西又硬了起来......
我坐在那里整晚地看电影,后来就很少光顾了。
不眠的夜晚四周一片寂静,街灯永远都那么昏黄。我宿舍的楼上住着一对和我年纪相仿新婚的年轻人,我和他们在楼道上近距离地擦身而过,年轻的女人紧倚在男人的胸前,一脸浪荡的暧昧,男人面无表情。楼层的隔音不好,新婚的小女人动不动整夜地淫叫,整夜地鬼狼嚎,肆无忌惮地显示他们超强的性能力。我有次听到对门的男人在楼道里叨咕,妈的,这两只狗,不让人活了。

我在夜里合闭上书本或关上电脑,站在阳台看混红的夜空.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月,寂寞一片。老刘在做什么呢,他是不是一样在挂记着我呢。我发呆苦笑。
我赤裸着身体在浴室的镜子前长久地站立。镜子蒙了一层潮热的水雾。恍惚中,我忘记了镜子里是我还是他。他隔着一层雾气摇曳着,和我的身形一起摆动,我闭着眼睛微喘着向他的脸吻去。伸出手去向他身上抚摸,在触及他肌肤的一刻,我轻声哼喊着一泄如注。

为何有这许多的犹豫和迟疑,我无法、也没有胆量说出心中的想望,害怕被别人打脸。

初春的大河边还有很深的凉意。风时停时起,几只水鸟飞来飞去。
我坐在河边上看一部小说,名字写着《一个人的战争》,一个思想深邃的女书者。她在小说里写着,这种哭泣给人快感,比笑的快感更深刻。她叫林白,那个在寂寞中长成的女人。我被她文字的东西深深吸引。
读书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烦闷、麻醉精神。

“又再看书,嗯”,他熟悉的声音忽然而至。我抬头看时他一脸熟悉的笑容。
他说,这里还真是看书的好地方啊。
我问他,您也来散步啊。
他说去买了件内衣,脸上神秘地一笑,孩子似的。他说这个城市太小了,也就这里还好走走,嗯。、
在我对面的礁石上坐下来,然后看向远方。他说这里好凉,然后看着我,然后沉默。我的书在他的手里翻动。我如此贴近他的脸,他的脸雕刻着不易察觉的沧桑。

我没有问他,他自语说,想不想听老哥我的故事。我向他点头。

他吸了口气说,小的时候啊家里穷,人饿得摔跤,家里有山,长满香榧子,到处都是苦丁茶,败火、减肥。
我呵呵的笑,我说那你还这么胖。
他说,大学毕业留在南京,工作挺顺心,结婚晚。儿子十多岁了,想把他送进私立学校。
他说,有一阵流行交谊舞,他老婆着了迷,最后和一个有钱的男人跳出三条腿,跑了。
我惊讶地张嘴.不知如何答对。
他说,我留不住的,她的心早就不在了。
他说,女人让人失望。
他说,他感到整个世界的人都在他背后指点,他最后选择离开辞职而去。
我无言答对。
他淡淡的说着,脸上越来越平静。
夕阳从他的背后投过光影,给他镀上了一圈金色,圆润厚重,很美。
他看着我笑,在我的脸上捏了一下,说这回不用去打听了吧?嗯。
我傻笑,幸福得被他捏出水。

晚上他请我吃火锅,他说我请小子吃饭啊。我挣得比你多啊。我欣然接受,美得不亦乐乎。
他说我知道你老家叫乖巧的孩子称呼小子,嗯啦。
我傻笑,我说我那是装的。
火锅很辣,那家餐馆很贵,我根本光顾不起,味道极好,每一盘涮料都精致地码放。灯光明暗得恰到好处,曲悠扬,鸭血的滋味非常地道。
他低声说,这里又土又洋,中西合璧。
他洞察我的一切。
他说,说说小子的故事,嗯,有故事的人哦。
他就在我的面前微笑,一个越来越透明的人。我对他翻闭了一下眼睛,我说我讲得莎士比亚一点。他笑。
我说我小得时候更穷,穷得走路叮当作响。我在初高中骑着全班最破旧的车子招摇过市。
我说我在大学临近毕业那年冬天,看着老母在我眼前念恋着我,我看着她的生命在我眼前褪色。
我说我没有返回京津沿海城市的资格,只是因为我交不起国家规定的返津教育费,而迟发毕业证让我失去不少应聘机会。
我说我最后黔驴技穷地才思泉涌、才华横溢地以老父逝母作为论据,递交上一纸申请特放资格。
我说我特别得意地看到,学院审查组那个女人一脸鄙夷的神情。我很想把她的脸扯下来拿去装裱成稀释珍品,
我说我的那篇文字是我最得意、最骄傲、最值得收藏的文学论作.它的每一个文字都像一把干将莫邪的铸剑一样,划刻着我年轻自尊的心灵.我用我青春的笔触,流淌着血泪在纸上疾行,向这个世界乞讨同情和怜悯。
他说小子别说了,嗯,哥哥的心碎了。
我完全没有在意他对我称呼的词汇,我陶醉在自己的表演里不能自拔。
我说我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母亲之一,可是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的母亲之一。她选择在过年的那天离开我撒手而去。我说你听过除夕那些普天盖地的鞭炮声吗,它们是点燃我哭泣的导火索。
我情绪激昂,心跳加速,我滔滔不绝,我的言语崩泄而下,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发言权的表演者。我像斯巴达克一样,在语言的世界里驰骋声讨。我一点悲伤都没有,比他说他离开打拼多年的车间时的那种无奈的转身和苍茫还平静。

他在顺路送我回来的出租车里伸出头说,早点睡,不许再胡思乱想的了,嗯。他每一个动作都浸满爱怜。
我说明天我做洋葱牛肉饼给你吃吧,我说我做得很好的。
他说嗯。
他的影子消失在夜色里,他的牵挂消失在夜色里,他迟疑的脚步,我隐约察觉他的爱恋在蔓延生长。

他第二天到得很早,把我堵在了被窝里。我穿着大裤衩给他开门,裤裆里被他抓了结实的一把。
我装模作样地惨叫,其实心里美得不行。我满心欢喜、得意洋洋,想飞、想跳、想唱歌。我想幸福离我只有一公分了。
他在我的屋里巡视,他脱了外衣坐在那里看我的cd。我听到他说这些个破歌,啥《无所谓》,嗯,他脱了衣服显得更胖,圆鼓的肚皮包在大半袖背心里。
他说我去下卫生间,不许偷看,嗯。
我说我就有这个业余爱好。
他从里面出来,我就守在门口看他.他嘿呵的笑,他整理着腰上背心的下摆时露出上一个深深的肚脐眼,我很想伸过手去,用手指在里面挖一挖、抠一抠。

我打开电脑放歌给他听,歌里唱起。
无所谓
谁会爱上谁
无所谓
谁让谁憔悴
他说嗯调子不错的。
那是我常听的一张cd,我说不错吧,这叫做品味呀。
他说啥品味啊,这就是臭美知道不,嗯。
喇叭里接着唱。
何必让自己痛苦得轮回
原谅这世界所有的不对
他说好歌词啊。
我说去做饼了。
他说我打下手嗯。
喇叭里继续唱。
a beautiful day
烦恼是点缀
a beautiful day
一切太完美
a beautiful day
没时间浪费
我跟着咿咿呀呀得唱
那是这张专辑的第三只歌,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歌声响起来,穿人心扉地飘过来。

我如果好久没出现
定是过得不好
我怎么能够让烦恼
再把你围绕
如果是我庸人自扰
不想让你知道
这个世界太需要
真心的微笑
i miss you my friend
我一直再祈祷
只要你的明天会更好
i miss you my friend
你终会感觉到
我们同样律动的心跳

如果时光有隧道
想认识你更早
所有漂泊的思念
都有了依靠
你对我付出了多少
我怎么能忘掉
我因为有你才明白
这世界太美妙

新鲜的洋葱切开切碎的时候,我泪流满面,我所有的泪水流在一起。
他就站在的身后,我日思夜想的爱,近在咫尺地站立在我的身旁。我的眼睛辣得睁不开,我眯着眼去水池边洗手、洗眼,然后我眯着眼冲到他面前,他的脸微笑得朦胧不清地闪动。我说哥哥你能不能抱我一抱,我把自己的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了。他的臂膀紧固地环绕过来,他带着胡茬脸靠过来,还有他温热潮湿的嘴唇、潮湿的呼吸。我被这盼望已久的幸福迅速地融化了...

我楼下沿街的紫色的槐花树在一夜之间花开满树。它们的花蕾在春风里摇曳晃摆。它们像紫红色的串串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在属于它们的季节里舒畅地摇响,它们的花香在夜里漫撒轻扬,一直飘进我的屋里,落我一身一怀。